人們往往為了活著,而忘了靈魂的重量

Feb19
相信靈魂有豐盈和幹枯之分,這事對我來說特別重要。

我不怎麽喜歡《活著》這部電影,雖然據說它得過很多大獎,贏得過無數熱淚。

因為我沒法理解為什麽“活著”本身是最高價值。電影裏的人物,都好像從不追問他們所置身的時代的對錯,隻是默默地忍受,在逼仄的政治環境中百折不撓地求生存。把參加革命的證明裱起來貼到牆上,興高采烈地參與大煉鋼鐵,熱火朝天地往家裏刷文革宣傳畫。對文革中倒了黴的春生,家珍大喊:“你要好好活著!”

可是,非洲大草原上的斑馬也是這樣的。北極寒風中發抖的企鵝也是這樣。其實說到在夾縫中求生存,蟑螂也是如此。

作為一個信奉科學精神的人,我不相信靈魂的存在,至少,我不相信有一個寄居在我們身體裏的、等我們死的時候煙圈一樣溜走、然後排隊進入天堂地獄或者轉世的靈魂。

可是,那麽,如何形容概括那種我認為人內心應該有的、追問是非的力量呢?它從哪裏來?為什麽在那裏?又為什麽有時會熄滅?

靈魂還是存在的吧。

沒有靈魂這個詞,形容人的屬性將變得多麽吃力。在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求生求偶、繁衍、趨利避害、熱了想乘涼冷了想取暖的自然屬性之外,“剩下的”那些東西,總得有一個名字吧,那就叫“靈魂”吧。當然你叫它“嘟嘟嘟”或者“咕咕咕”也行,叫它“加菲貓”也行。

除了追問是非,靈魂還主管我們對美的敏感。開車打開收音機,突然聽到一首好歌,我們說:真好聽。走路路過一片油菜花,我們說:真好看。應該不會有一頭獅子,或者一匹狼,走到沙漠邊上時,凝神片刻,突然用爪子寫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吧。

有一回,在一個餐廳吃飯,餐廳突然開始放一段特別好聽的音樂,好聽到令人窒息,而周圍大家還在若無其事地狼吞虎咽,“你們難道注意不到嗎?”這事真叫我抓狂。我怎麽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全體起立敬禮呢。

靈魂甚至還激發科學精神。古往今來,有多少蘋果砸中過多少人,為什麽偏偏隻有那個叫牛頓的人會抬起頭,思考:蘋果為什麽會往下掉而不是往上飛?不但思考,還研究,還從蘋果身上扯出一整套現代物理,就像魔術師從袖子裏扯出無窮無盡的彩綢。牛頓一定有一個特別熱氣騰騰的靈魂,像大食堂裏的蒸籠。我甚至懷疑,在凝視那隻蘋果時,他就是上帝本人。

我當然不相信所有人的靈魂同質同量。有一種說法,說每個人死了,都會輕21克,換句話說,每個人的靈魂重量都一樣,21克。我覺得這種說法完全是受了平均主義思潮的毒害。每個人的靈魂怎麽會一樣重呢?博爾赫斯能為掉進大海的一枚硬幣寫一首詩,而金正日甚至不能為饑腸轆轆的一代人起一點惻隱之心。我覺得博爾赫斯的靈魂碧波蕩漾,而金正日的寸草不生。

當然靈魂豐盈的人幾乎是不幸的。靈魂裏那麽多瓶瓶罐罐,背在肩頭,拴在腳上,掛在脖子上,造成身心嚴重超載,如何能在“夾縫中求生存,競爭中求發展”?電影《道路》裏,因為饑餓,所有人都開始吃人了,但是那個男主角爸爸就是不肯吃,因為他要守住“心中那點火焰”,結果他死了。《月亮與六便士》裏,查爾斯不肯老老實實做個豐衣足食的倫敦中產階級,非要一意孤行跑到太平洋孤島上畫畫,結果,他得麻風病了。《魯賓遜漂流記》裏,魯賓遜不肯聽從父親勸告,非要去海上探險,結果,他被困在孤島上幾十年。

這樣看來,鬧靈魂這事,很有可能是種災難。二三級的靈魂還行,那叫春風拂麵。誰要是鬧十級以上的靈魂就玩完了,因為它會將生活連根拔起。這事想想真不公平。僅僅因為你對真善美的敏感,你就要為之受到處罰。當朋友抱怨他們找不到愛情因為他們想找的是“靈魂伴侶”時,我忍不住感歎,唉,靈魂!女的漂亮,男的有錢,還不夠嗎?還要靈魂!

當然靈魂的重負肯定也不是沒有好處。有詩雲:無限風光在險峰。說的就是你要看到最好的風光,就得爬到最危險的高峰去。對此尼采表示“頂”。他說,從存在中收獲最大成果和快樂的秘密就是危險地生活。

文:劉瑜 這篇關於人們往往為了活著,而忘了靈魂的重量的文章,11i到此已經介紹完了,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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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8年02月19日,歸檔到目錄勵誌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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