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生長的樹

Jan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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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生長的樹

1

我站在樹下,抬頭看了看那棵酸棗樹。樹並不高,我卻不敢往上爬,腿上的那塊傷疤還在,堆積在時間上的疼痛感還在。酸棗熟了,在太陽的照射下發出誘人的光澤,陽光照在酸棗上,也照在七歲侄子貪婪的嘴巴上。侄子說:“叔,幫我上樹摘酸棗吧!”侄子並不知道這些,他不知道我的疼痛,他沒有見過那麽高大的酸棗樹。我在樹下站了老半天,然後扭過頭對侄子說,還是用竹竿打吧。侄子不高興了,他說打下來的酸棗,沒有爬到樹上摘的好吃。我說都一樣,他就說,怎麽能一樣呢,一種是長在天上,一種是砸在地上,能一樣麽?長在天上的就是好吃些。他的想法和當年的我一樣。

當年的我就是想摘到那一顆最大最好的酸棗。我不知道一根樹枝它在掛滿了一串飽滿的果子之後,就不能承受一個孩子的重量,就不能承受一個孩子貪婪的念頭。“垮啦”一聲,樹枝斷了,我掉了下來,腿脫了臼,腳踝露出了白骨。我怕的不是痛,我怕的是父親厲聲的嗬斥,是留在腳上和心靈上一塊疤痕。因為疤痕的存在,我覺得這種痛,多年來一直跟著我,怎麽使勁都甩不掉。它讓我知道,樹是有高度的,樹的承重量是有限的,人不能把自己的欲望過多的加在樹身上。但是,我懷恨在心,我一直都在找機會把那棵酸棗樹砍掉,因為那是我的恥辱,我怎麽能被一棵樹欺負呢?但那棵樹不是我家的,別人家的樹不能隨隨便便讓我砍。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借口,那樹既沒攔著我的路,也不能做木料。事情就這麽拖著,拖著拖著就被時間拖垮了,很多東西都是這樣。突然有一天就發現自己長大了,不再需要跟一棵樹斤斤計較了。但,樹並不知道這些,它隻顧著自己長。長著長著,就一棵棵的高不可攀了;長著長著,就跨出了一個孩子的世界。

2

其實,人有人的村子,樹也有樹的村子。人再多也多不過樹,村子再大,也大跳不出不過樹的包圍。在樹看來,人居住的村子,不過和它們身上的一塊傷疤一樣大。但人卻天真的以為,樹必須得圍著村子長,山上的樹都是為他們長的,他們覺得什麽時候需要了,就背著斧子出門,把一棵早就瞅好的樹放倒。這是人的無知,總有一天人會明白,樹不是圍著村子長的,就跟當初明白地球不是圍著太陽的轉一樣。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村子裏的樹被分成了幾類,他們像給人劃成份一樣,也給樹劃成份。

對門圓腦殼山上的樹是用來做木料用的。 “開門見山”說的就是我所在的村子,它們是在人們的眼裏長。每天早上人們一開門就要瞅上幾眼,村裏人不會讓它們一直白長著,要修屋了,要打桌椅了,就該上山砍樹了。因此,在我看來,這麽多年圓腦殼山上的樹都是在提心吊膽地長。風會把樹刮歪,有的歪一陣子就直過了身子,有的一歪就是一輩子。有一年起大風,山上很多樹都吹斷了,沒斷的也被刮歪了,等到第二、第三年,人們發現那些被大風刮歪的樹,依然沒有長直,人們知道,這些樹是永遠長不直的了。隻能很可惜地說,浪費了這麽多樹,就算長大了也成不了材,砍不出幾根料來。還是一個孩子的我,仿佛看見了被村子隱藏的秘密。於是,我開始了我的一個秘密計劃,我想把圓腦殼山上那些沒來得及長大的樹都弄歪,或者砍上幾刀,破壞裏麵的木質,這樣以來,就算長大了也不能做料。我是想救這些樹一命。我偷偷地把父親的斧子和棕繩找來,總是在中午別人睡午覺的時候就上了山。我想,細一點的用棕繩把樹身吊彎就夠了,粗一點的用斧子在樹上撂上幾斧,讓木屑掉到地上,或者削去一大塊樹皮,讓樹幹一半露出木質,讓樹往一邊長。整個暑假我都在秘密地進行這項工作。過了兩年,我上山檢查我的成果,我發現不少被我弄彎的樹後來又長直了,有些被我砍傷的樹,傷口也快長滿了,但大多數還是達到了我要的效果。我想,那些很快就把傷口長滿的樹,不知道我這樣做是為它們好,它們像某些人一樣,那叫“好了傷疤,忘了痛”,它們這樣不長記性,遲早會吃虧的。

長在村莊背後叫叫山上的樹,是村子的圖騰。它們是有恃無恐的,因為它們知道,沒有誰敢動自己。叫叫山,是因為長一種能結出可以吹“叫叫”的果子而得名。村莊的地形走勢像一個獅子,從遠處看村子,村子像枕在一隻凶猛的獅子上,而叫叫山就是這個獅子的頭。三百年前,一個風水先生說了,這是一塊風水地,山上的樹,不能亂砍。風水先生等於是給這山上的樹貼了一張護身符。

楓樹的成份劃起來比較困難。村口的楓樹是村裏的親戚,它有很多幹兒子。一個兒子生下來了,接生婆掐指一算,如果時辰很凶,就必須得認一個幹爹,這個幹爹必須是個老實人。於是,在孩子剛學會走路時,這家父母就抱著兒子找到了它。在楓樹麵前放一串炮仗,燒香化紙,拜上三拜,喊一聲“請幹爹費心了”,逢年過節少不了上貢上香。磯壟的楓樹林算起來,和村裏也沾親帶故,因為它們是牲畜們的親戚。牛羊下了崽,必須把胎衣收起來,送到磯壟去,找棵楓樹,將胎衣掛到樹腰上,這樣才能保證小畜生們能順利的成長。不能讓牛羊自己吃了,那樣就會過早地斷奶。掛胎衣的事必須交給有過生育的女人,男人是不行的。叫叫山山腳下的楓樹長在村裏所有少年不可缺少的一段時光裏,在村裏,沒有誰的年輕時光能繞過這棵樹。三人合抱的大楓樹,樹幹中空的大楓樹,成為了貓頭鷹的集聚地。一窩兩窩,還是三窩?沒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反正每年都要架著樓梯上去抓,每年都能逮著不少,每年也都還有。抓住的是幼鳥,關籠子裏養著,像養著自己的一個飛翔的夢。到了晚上,貓頭鷹就立在枝頭叫,為村子在夜色之外,蒙上了一層恐懼的覆蓋物。這時,做了虧心事的人,就算是躲在被窩裏,也要吐一泡口水來塗自己的眉毛。老人說了,貓頭鷹叫,那是在數壞人的眉毛,數完了,那人就死了。

楓樹已經不是一般的樹,它們已然成了人的一部分,村子的一部分。

3

拿什麽來隱喻我的村莊呢。一座山,一口井,一坯黃土,一條石板路,它們太明顯,太刻意;一束陽光,一聲牛哞,一塊凹凸不平的曬穀場,這些都不夠,我想,還是一棵樹比較合適。樹,它安分守己,賤生賤養,給它點陽光、水,就能安安靜靜地長,從不湊熱鬧,從不給世界添亂;剛強,結實,卻脆弱無比,畜生粗暴的牙,人手上鋒利的斧子,都能要了它的命。太像一個村子了。

我一直想種一棵屬於自己的樹。它要能開出美麗的花,能結出好吃的果子,外表優雅美麗,內質實用,最好是站在大家都能看見的地方,引來別人的羨慕。桃樹、桑樹或者黃梔子都行。桃子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水果;桑樹,則是屬於精神生活的部分;黃梔子,那是因為我從小火氣大,這是清火的良藥。

我把想種樹的想法告訴了母親,母親極力讚同。因為我家門口除了曬穀坪,就是農田,確實需要樹來裝點下。母親說了,屋前的地方太小,要種隻能種兩棵。我隻好舍棄了桃樹。在那個時代,養蠶是我們村裏孩子必須經過的成長事件;上火是我最難堪的事情,因為一上火,我的嘴巴都能起鍋巴,成為別人取笑的對象。所以,我情願割舍口腹之欲。

和我一樣在屋前種下桑樹的還有我的表哥。作為少年時候的死黨,我們的想法總是驚人的一致。剛栽下桑樹那會,表哥每天都會去瞧瞧,摸摸。有一天,表哥要我去看他的桑樹,“黑老倌,看到沒,我的桑樹長了,你的還沒長”,表哥總是想比我強,連種的桑樹都想比我的長得快,其實,才幾天,都一般高。多年後,一個春天的末尾,我看見幾個和我們當年一樣大小的孩子,正坐在我們種下的桑樹上摘吃桑葚。他們看見了我,熱情地問:“吃麽?味道很好的。”他們並不認識我,我離開村子的時候他們才出生,他們不知道我就是那個種樹的人。此時,我已不需要它了,它對人的意義被擱置在了時間之外的另一個看不見的地方。而另一個種樹人,表哥,也在十年前離開了村子,去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表哥不需要它了,我也不需要它了,但表叔需要。有好幾次老家搞建設,說要把那棵桑樹砍掉,表叔死命不準,表叔說了,“我兒子姓陳,走到哪裏都姓陳,像桑樹長在地上一樣,變不了的。”他把表哥種的樹,當成了表哥。

2008年春節前後,南方遭受了一場無與倫比的冰災,粗壯的樹一棵棵都斷胳膊少腿,少沒有健全的,細的呢,都攔腰折斷了。因為冰雪封路,我沒能回家過年。母親在電話裏說,我種的桑樹和黃梔子還在,它們因為生性柔韌而逃過一劫。

其實,給樹帶來滅頂之災的,不會是千年不遇的冰災,不會是一陣狂風,給樹帶來滅頂之災的隻有人,隻有人手上的斧子。

最近幾年,樹價上來了,村裏人都爭著賣樹。圓腦殼山上砍得隻剩下一些沒成材的樹苗。站在門口,朝山上望去,山真像一個圓腦殼,被剃成了真正的光頭。沒有大樹的山,顯得那麽孤獨和淒涼。隻有少數當年被我弄彎的樹,被我砍壞木質的樹,孤零零的留在山坡上。我想,它們一定在感激那個在中午頂著大太陽,給他們幾斧子的人。百年古樹也難逃厄運,盡成了斧下鬼。也有人站出來說過話,說古樹是不能砍的,那是風水樹,是村子的命根子,砍了是要遭報應的。但這些話,與手中的斧頭比起來,重量顯得不值一提。一棵古樹被砍倒了,一個擁有身體強壯的後生,莫名其妙的死去了。但人們並不怕報應,他們不怕死,隻怕窮。那條貼在叫叫山上的護身符,也早已不知去向,不知道是誰,什麽時候給撕掉了。聽說酸棗值錢,賣到城裏可以造護膚品,酸棗樹就跟著遭了殃。酸棗樹是不值錢的,但為了摘酸棗方便省工,他們就幹脆把樹放倒。這樣稍微大點的酸棗樹,都從這個村子裏消失了。其中當然有當年讓我掉下來的那一棵。我無法想象,當年處心積慮想砍掉的樹,是這樣被砍掉的。我對它的恨變成了憐惜,變成了胸口的悸痛。砍掉了它,等於砍掉了我的一段生活,從此,我再也無法解釋,無法對侄子說出我腳上那塊疤痕的來曆。如果我現在告訴我的侄子,說當年我是從那麽大一棵的酸棗樹上掉下來的,他一定不會相信,他肯定會懷疑地問:“叔,你在扯謊,我可從沒見過有你說的那麽大棵酸棗樹,你又編故事哄我了!” 難道要我指著地上的一個樹蔸說,那就是我當年爬過的樹?難道我真的編個故事說,樹們都長到地下去了?

4

樹砍了,蔸還在。

樹蔸是樹留在大地上的傷疤,也是村子的傷疤。村裏人也知道痛,但痛了後,繼續砍,他們也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痛。他們寧願賣血也不願意受窮。他們寧願受死,也不受窮。

我不知道一棵樹長大到底需要多久,那些熟悉的被砍掉的樹的影子都飄在了天空,僅僅隻能作為記憶。剩下的樹蔸,遲早也會從地上消失。那些被砍掉的樹到哪裏去了呢?聽說人有靈魂的,樹有麽?人有地獄和天堂,樹有地獄和天堂麽?我不知道。它們不是老死的,也不是被野火燒掉的,而是被砍掉賣了,去做了家具或者別的什麽。它們長得再高,也是在往地下長,它們被人砍下來,扔到地下,拉走。它們做不到無疾而終,沒有幾棵樹能活到老死,長得再高,再粗,都算是夭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或許它們隻能去往地獄。

“村”,就是一塊有樹的,範圍不大的地方,一個村子要是沒有了粗壯的樹,還能叫村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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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4年01月06日,歸檔到目錄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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