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哥那時沒錢

Jan08

我到北京的前一天,我的東北兄弟就在這等著我了。他是個寫詩的,碰巧我也是個寫詩的,而且比他早寫了幾年,就充大認了他這個弟弟。早先隻是書信往來,後來他聽說我要來北京發展,比我還急,沒經我同意就從東北那疙瘩趕過來了,說要跟我一塊打天下。
春節剛過沒多久,天氣還冷,我在一個叫龍王堂的地方花了300塊錢租了間平房。晚上滿懷激動地帶著我的東北兄弟去喝酒。第一次喝北京二鍋頭沒經驗,高了,我的東北兄弟——他的名字叫鄭岩,把我半攙半背拖回了屋。屋裏隻有我中午買的一床被子,床上鋪了一大堆報紙。我睡到半夜猛然醒來,看見一雙烏黑閃亮的大眼睛正在盯著我看。打開燈,鄭岩正抱著雙腿蹲在床上打哆嗦——那床被子全裹在我身上了。
早晨我去上班,鄭岩就在家裏翻報紙,看招聘啟事,坐公交車出去找工作,找了一個星期沒著落。那一天,鄭岩怯懦地對我說:“哥,我不想再找了。”我問為啥,他不吭聲,被我逼急了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他身上連坐公交車的錢都沒有了。我罵了他一句“混賬”,從我的錢包裏拿出一張50元的票子塞他手裏對他說:“繼續找,什麽時候找到什麽時候為止。”那時,我身上隻剩不到三張這樣的票子了。
我和鄭岩買了一箱方便麵,下午下班,我回來的時候他也剛好回來,就一人一包啃方便麵,噎得不行就咬咬牙買了一把劣質暖壺和劣質熱水器來,房東賊聰明,我們用熱水器燒了幾次水,就把我們屋插銷裏的電給斷了,夜裏饑渴難耐,我出去打了一缸子自來水,一人一口慢慢地咽。
我還在裝“大款”。早晨出去吃早餐的時候,我隻喝一碗豆漿、吃一根油條,鄭岩五大三粗飯量是我的五倍,吃得我“心疼”。後來他覺察出來了,什麽也不說,三下五除二解決掉屬於自己的一碗豆漿、一根油條,抹抹嘴就走,還連聲說“飽了,飽了,北京的油條真難吃”。我估計他從這時就開始誤解我了。
鄭岩本來打算找一個體麵點兒的工作,工資低點兒無所謂,能跟文化沾點兒邊就行。但他連這個願望也實現不了。後來一家公司答應他去做保安,他去了,但沒待夠兩天就跑了回來,說站在那裏,怎麽都覺得自己是一條狗。他從一開始就寄希望於我,可是我也自身難保,我說鄭岩你回家吧回家吧,他就用那種幽怨的目光看我,看得我心裏充滿了愧疚。
鄭岩回家的路費要一百多塊錢,可是我的錢包裏隻有一百整了。我千方百計地找了個借口去看一個隻有一麵之交的朋友,帶了鄭岩一起去,人家請我們吃了一頓飯,末了我把那位朋友叫到洗手間,要了50塊錢,給鄭岩湊足了路費。本來送他老老實實坐上火車就沒事了,但就在他要走的時候,我突發奇想,“豪爽”地問他:“還要不要再給你點兒錢在路上用?”他一直苦悶的臉上一陣驚喜:“我想給我爸買隻北京烤鴨。”我掏了半天,也沒掏夠買那隻烤鴨的錢。鄭岩失望地說:“別掏了,別掏了,我走了⋯⋯”我的臉從來沒像此刻這麽紅過。
鄭岩走了之後就一直沒跟我聯係過。後來我找到新工作,發薪水那天我買了兩隻烤鴨給他寄了過去,也不知道他收沒收到。
我的兄弟越來越多,但一想到鄭岩,想起那個寒冷的冬夜他蹲在床上哆嗦了一夜我就心疼。他那年還隻有19歲,高中肄業。他說過要給我打電話,我盼望著,我想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兄弟,你哥那時確實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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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4年01月08日,歸檔到目錄人生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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