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的藥匣

Feb20

                   作者:劉心武  他頭一次把女朋友帶回家,那姑娘很乖巧,到廚房去幫未來的婆婆燒菜,他和父親坐在廳裏看電視轉播的球賽。忽聽廚房裏傳出哎喲一聲,女朋友不慎燙傷了手指。他母親心疼得握住那手指頭不住地吹氣,又大聲呼叫他父親:“快拿獾油來!”他父親便趕忙去書房。書房有一排書櫃,靠門的那架最高一格隻擺了半邊書,剩下的空間放著一隻藤編匣子,那是他家的藥匣。   父親身材高瘦,伸臂熟練地取下了藥匣,他接過,麻利地取出獾油,送過去,母親趕緊給未來兒媳婦的手指抹獾油。他女朋友咯咯笑著說:“難得的體驗啊!都說獾油治燙傷特靈,總不信,現在這麽一抹,果然藥到痛除,是什麽原理啊?”母親埋怨父親:“藥匣子總擱那麽高,多少年了,就不能改改你這個陋俗!我早說過獾油應該就放在廚房,誰會弄錯了?我能拿獾油煎鍋貼給你們吃嗎?”   女朋友跟他獨處時,詢問他爸爸那“陋俗”是怎麽形成的,他坦白:他小的時候,不知道怎麽搞的,嘴饞得驚人,見著跟糖果、豆子差不多的東西,抓起來就往嘴裏送。有次竟把母親剛買回來的紅色圓衣扣也擱嘴裏了,父親看見趕緊設法給掏了出來。從此以後,除了跟他講道理“不是什麽東西都能擱嘴裏吃的”,還特別注意,不讓會被誤認為是糖果的東西再擱在他夠得著的地方,尤其是藥品。他從四歲起,就記得他家的藥匣擱在書櫃高處,他就是搭著椅子,伸長胳膊,也夠不著。女朋友聽了笑道:“你小時候怎麽那麽弱智啊!怪不得,是你的‘陋習’,才引出了你家的‘陋俗’。”他點頭:“也許,正是因為小時候弱智,所以現在我才有那麽多的創意!”   有情人終成眷屬,女朋友成了妻子,她跟公婆熟了,他也跟嶽父母熟了。比較起來,他的父親,算是一個“悶人”。他坦言,上中學的時候,最怕的作文題目就是“我的父親”。但是直到上了大學,他才漸漸懂得,父親對他的愛盡在不言中。父親總怕他錯拿藥品當零食,因而把家裏的藥匣一直放到高處,甚至他已經長大成人,也還習慣性地那樣擺放。母親和他身體都不錯,很少用藥,因此雖然取藥時偶有怨言,卻也始終沒有將家用藥匣改換地方擺放。那高處的藥匣,已經成為他家倫常之愛的一個特征,住房幾次重新裝修,書櫃也更新幾次,靠門的書櫃最高一格,總還擺著那隻藤匣。   中學的語文教師也曾在他寫作文為難時啟發他:“你父親雖然寡言,總還會有幾句暖你心的話語,你要仔細回想,想起來,寫出來,你的作文一定不錯。”他也曾努力地回想,實在想不出,隻好硬編胡謅幾句,老師一看就知道是假的,給他的評分怎麽高得了?但是,現在他很後悔,想不出話語來,難道就想不出那默默的動作嗎?他記得,父親把那藤匣取下來,戴上老花眼鏡,耐心地整理裏麵的藥品——凡已經過期或快過期的,一律淘汰;那些說明書,買來時看過,卻還要一一溫習;還會在一隻幹淨盤子裏,將有的藥片用小刀(那小刀先用醫用酒精消過毒)剖分為兩份或四份,再裝進同一藥品的空瓶裏,並在瓶體上貼上一塊橡皮膏,又在橡皮膏上寫上他的小名。原來,根據說明書上的提示,兒童用藥量要減半或再減半,這種做法到他十三歲以後才終止。   兒童時代,他起初是見了覺得是糖果的東西就盲目地往嘴裏放;後來這毛病改掉了,卻又有了另一種毛病,就是無論父母還是親戚朋友送來的禮物,凡能拆卸的,他玩了幾次以後,一定會偷偷拿到儲藏室裏,用改錐等工具拆開,以滿足那“它怎麽會動呢”的好奇心。常常是拆開了也還是不明白,而且再也裝不回去。但也有時候居然弄明白是發條或小電滾子在“作怪”,而且順利地複原,那就玩得特別開心。長大以後,母親告訴他,每當他拿著玩具藏起來拆卸時,父親都跟母親說:“別驚動他,隻當我們不知道。”但是儲藏室的那個工具匣裏,原來還有鋸條、尖錐,父親怕他使用不當傷了手,都早就取出來藏到了別處。   父愛無聲。如今他和妻子回家看望,發現父親明顯衰老了。父親血壓不穩定,需要經常服用相關藥品,母親為了他取用方便,就把藤匣裏的兩種藥擱在長沙發前的茶幾上。那天父親倚在沙發上養神,見他和妻子來了,和藹地點頭,囑咐老伴:“還把這藥瓶放藤匣裏,需要的時候再取出來。”母親問:“為什麽?”他下巴朝兒媳婦隆起的肚子那裏點點,於是母親和小兩口都明白了,第三代很快來臨,要當爺爺的他,仍牢記著許多藥品說明書上那句免不了的話:“請將本品放在兒童不能接觸的地方。”   (碧 水摘自《幸福·悅讀》201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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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8年02月20日,歸檔到目錄勵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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