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撐船人

Feb20

                   作者:王慧蘭
   一看上去就知道,這對老夫妻一定是知識分子,整潔體麵的穿著,斯文的金絲邊眼鏡,溫和含蓄的笑容。是的,他們一個是退休的大學老師,一個是退休的郵電工程師。   時光倒流半世紀。當時的他們都是青春洋溢、充滿革命熱情的大學畢業生。楊曜錩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數學係,留校當老師,周環從北京郵電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上海郵電所工作。相處半年後,他們就結婚了。   那天,楊曜錩在農場勞動,突然接到嶽母打來的電話,語氣非常著急,“周環病了,你回來一趟吧。”自從“文革”開始,學校的老師就被下放到農場去勞動,隔一段時間才能回家。楊曜錩心想如果不是周環得了什麽大病,嶽母一定不會這麽著急地讓他回家。   楊曜錩緊趕慢趕地回到家,看見妻子好端端地坐在那裏,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他喊了一聲:“我回來了。”   周環看了看楊曜錩沒有搭話,起身徑直往房間裏走。楊曜錩覺得妻子的眼神有點怪,好像完全不認識他。嶽母看出楊曜錩的疑惑,歎息道:“周環得的是精神病。”   原來,周環家有精神病遺傳史,這些年她和其他兄弟姐妹都表現得很正常。這段時間,周環的父親和楊曜錩的父親都在接受審查,也許是受了刺激,周環的情緒變得很不穩定。有一次,她在單位和同事發生爭執,一邊高聲大罵,一邊還朝人吐唾沫。後來工宣隊帶周環去看病,醫生證實她患了精神病。周環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通情達理的妻子,也不再是精明能幹的工程師。她變得易怒,常常對人破口大罵,不高興的時候還會滿地打滾。有時她會產生幻覺,盯著天空看半天,誰叫都不搭理,曾經有兩次試圖自殺。   楊曜錩的養母徐秀錦曾對他說:“曜錩,你生命裏有好幾條船,你這個撐船的人好辛苦。”楊曜錩明白這其中的意思,船就是他的負擔,是他擺脫不了的責任。周環是一條船,養子阿德是另一條船。   楊曜錩始終記得第一次見到阿德時的情景,“他在繈褓中睡覺,我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覺得和他有緣分。”在這之前,楊曜錩和周環一直沒有小孩,他們去醫院做過檢查,但沒什麽結果。就這樣,阿德成了楊曜錩夫婦的養子。   然而,人生很多時候都是事與願違,這或許就是命運。阿德5歲的時候,有一次身體不舒服去看病,醫生檢查的時候摸出他肝脾比一般人大,醫生對楊曜錩說:“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肝硬化,恐怕活不過十一二歲。”誰都想不到會是這種結果,這些年阿德的身體不太好,但他們都沒想過這孩子會養不大。   好在養父母給了楊曜錩很大的支持,他們把阿德帶回無錫,悉心地照顧他。轉眼,阿德小學畢業,過12歲生日的那天,大家露出很有默契的笑容,為阿德過了一道生死坎而高興。為了阿德的將來,楊曜錩決定把他接到上海來念書。這時養父母都已80高齡,楊曜錩勸他們一起到上海來生活,方便照顧。一開始養父母並不答應,他們知道楊曜錩的負擔已經很重了,不想再拖累他。楊曜錩想了個辦法,對養母徐秀錦說:“阿德是你從小一手帶大的,他離不開你。這幾年周環生病,我工作又忙,家裏也一直沒個當家人。”徐秀錦是個很要強很能幹的老太太,年輕時,她唯一的親生兒子因為一場大病去世,她就把未盡的母愛全部用在楊曜錩的身上,對他疼愛有加,處處為他著想。楊曜錩提出的要求讓徐秀錦沒法拒絕。   1988年,徐秀錦夫婦和阿德到上海生活,當時住房很緊張,楊曜錩和周環沒有自己的房子,一直住在周環父母家。後來楊曜錩和學校的領導說了家裏的情況,分到一間10平方米的矮平房。那段時間,楊曜錩每天都趕來趕去,80多歲的養父母成了他生命裏的另外兩條船。阿德的身體時好時壞,學業很受影響,和他一樣大的孩子高中畢業了,他還在念初中。阿德有時候會問爸爸:“為什麽我老會咯血?”楊曜錩不敢對兒子說實話,隻說是腸胃問題,讓他多休息。   有一次阿德又病了,醫生對楊曜錩說:“你們還是考慮動手術吧。”做手術有風險,不做手術就會反複發病。楊曜錩決定接受手術。學校的同事知道楊曜錩家裏的情況,主動提出給阿德陪夜,他們為此還排了班。這件事讓楊曜錩非常感動。   手術很順利,阿德的情況大有好轉。他考入了一所職校,畢業後被分配到虹橋友誼商城工作,還當上了領班,月薪有2000元。阿德的生活變得豐富起來,人也變得意氣風發。他還買來自學考試的書,和父親表決心:“我打算花幾年的時間把本科念出來。”這一切楊曜錩看在眼裏,既高興又憂心。高興的是兒子終於有了健康的年輕人的生活,憂心的是阿德的身體是否吃得消。醫生在手術後曾對他說過:“這孩子的肝畢竟不靈了,以後要注意身體。”   1995年聖誕,阿德和同事一起去KTV唱歌,淩晨才回到家。楊曜錩坐在客廳裏一直等著,看到阿德滿臉通紅地回來,就忍不住說:“你出門的時候,我還和你講過不要喝酒。”阿德擺擺手說:“沒事,沒事,才兩杯啤酒而已。”普通人喝再多個兩杯都沒事,可阿德的身體不好。   果然,第二天阿德起床後就覺得不舒服,元旦,阿德在醫院輸液,楊曜錩陪著他。   那天晚上阿德一直說睡不著,咳了好幾次,淩晨5點就去世了,隻有23歲。   阿德這條船已經到了彼岸,在這之前楊曜錩的養父也因病去世,就剩下88歲的徐秀錦和楊曜錩夫婦在一起生活。   徐秀錦一直是楊家的當家人,家務都是她負責的。2003年後,周環的病情穩定了,沒有再住過院。徐秀錦此時已經90多歲了,她的行動沒有之前那麽自如,但她還是拒絕“下崗”。楊曜錩做她的思想工作,說:“誰都有退休的時候,你再做也不光榮,如果別人知道了你這把年紀還在做家務,那隻會讓我們做小輩的折壽啊。”終於,徐秀錦在95歲時光榮“退休”了,但她依然能生活自理。有時候看不慣周環做的家務,她還要重做一遍。   101歲那年,徐秀錦摔了一跤,躺在床上起不來了,之後的生活就全靠楊曜錩夫婦服侍。對一個一生都要強的女人來說,她最不願意麻煩別人,她幾次跟兒子提出要去敬老院生活,楊曜錩都沒有答應。2011年春節,徐秀錦的麵色很不好,之前她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吃不下東西了。老人固執地不肯去醫院看病。這回,楊曜錩騙她說:“你不是想去敬老院嗎?今天就帶你去。現在新的敬老院裏都有醫生,方便檢查身體。”就這樣,楊曜錩把養母送到了醫院,醫生得知老人的年紀後,不無遺憾地說:“可能是到時間了。”徐秀錦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星期,到後來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因為不吃東西,醫生說隻有插管進行鼻飼。這對一個103歲的老人來說太痛苦了。楊曜錩把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叫來,宣布了放棄治療的決定,“所有的後果我來承擔。”徐秀錦就此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作為一個撐船的人,每次把船送到彼岸,既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惆悵。這些年楊曜錩時常回想:養父走了,他走的時候阿德已經動了手術,身體大有好轉,養父看到了這一切,所以他很欣慰;阿德走了,他雖然從小生病,但是動了手術後,短短3年的時間裏,他還是活出了自己的精彩,意氣風發了一陣子;養母走了,她在沒有退休工資、醫保的情況下活到103歲,並且沒受什麽痛苦就走了,走得很安詳……想到這些的時候,楊曜錩對自己的人生很滿意。當下的人們很難理解這樣的生活態度,和一個精神病妻子相濡以沫幾十年,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對楊曜錩這樣的上世紀50年代的知識分子而言,從一而終、心安理得地生活是他們最大的追求。楊曜錩知道妻子患精神病後,從沒想過離婚,他說:“結婚不是簡單的事,離婚更不是簡單的事。”   如今,楊曜錩74歲,周環70歲,兩位古稀老人再次過上了二人世界。周環在楊曜錩的照顧下生活安穩,脾氣性格也變得比之前溫和不少。楊曜錩說,現在隻要注意節氣變化,盡量不要刺激到周環就可以了。“有時候,她會自言自語,有時候她會冒出許多奇怪的想法,那我就盡量哄哄她。”周環是楊曜錩生命裏的最後一條船,現在他就希望能比妻子活得更久一點,當好這最後一艘船的船長。   (海 岸摘自《現代家庭》2012年第21期) 這篇關於命運的撐船人的文章,11i到此已經介紹完了,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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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8年02月20日,歸檔到目錄勵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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