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的傳奇

Feb20

  白紙的傳奇    王鼎鈞(摘自《台港文學選刊》2007年第6期,有刪改)    ⑴大約在我出生前一年,父親到上海謀職。父親做了一個軍官的秘書。    ⑵那時的上海,是謀職者心中的金礦寶山。父親能在那裏得到一官半職,鄉人無不稱羨。可是,據說,父親離家兩年沒有許多款項匯回來,使祖父和祖母都非常失望。    ⑶大約在我出生後一年,父親於戰亂之際倉皇回家,手裏提著一隻箱子。那時,手提箱不似今日精巧,尺寸近似十九英寸電視機屏幕,厚度相當於一塊磚頭。這隻箱子是他僅有的“宦囊”。    ⑷箱子雖小,卻讓人覺著沉重。鄉人議論紛紛,認為這隻隨身攜帶的箱子裏一定有金條,甚或是珠寶。因為上海可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啊,伸手往黃浦江裏撈一下,抓上來的不是魚,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⑸可是,我家的經濟形勢並沒有改善,依然一年比一年“緊張”,遣走使女,賣掉騾子,把靠近街麵的房子租給人家做生意。鄉人駐足引頸看不到精彩的場麵,也就漸漸地把那隻手提箱忘記了。    我初小畢業,升入高小。美術老師教我們畫水彩,我得在既有的文具之外增添一些畫圖紙。這時,父親從床底下把那隻箱子拿出來。箱子細致潤澤,顯然是上等的牛皮。    ⑺他把箱子打開。    ⑻箱子裏裝的全是上等的白紙!    ⑼父親從箱子裏拿出的紙既不是粗糙的毛邊紙,也不是光滑的新聞紙,那些紙是另一番模樣:顏色像雪,質地像瓷,用手撫摸的感覺像皮,用手提著一張紙在空氣中抖動,聲音像銅。這怎會是紙?我們幾曾見過這樣的紙!那時,以我的生活經驗,我的幻想,我的希冀,突然看見這一箱白紙,心中的狂喜一定超過了一箱銀元!    ⑽想不到當年父親從兵荒馬亂中的上海帶回的卻是一箱白紙!    ⑾當年倉皇逃回時,父親的那些同事們有的攜帶了經手的公款,有的私吞了搜刮的黃金,有的拿走了沒收的鴉片,有的暗藏了銀行的存折。父親什麽也沒有帶,除了那些紙——沒有人跟他搶的紙,壓根兒就沒有人想要帶的那些紙!    ⑿作為一個讀書人,他異常愛紙,更何況是這些在家鄉難得一見的紙。他一定是想到,孩子長大了也會愛紙,需要紙,各種紙會伴著孩子們成長。這樣的好紙定會讓孩子們開懷大笑呢!    ⒀在一個幾代同堂的大家庭裏,父親並不是深得長輩寵愛的那一個,自然母親也對父親沒有特別的希望。母親當時打開箱子,看了,撫摸了,對父親輕輕地說:“這樣清清白白,很好。”他們鎖上了箱子,放在臥床底下,誰也沒有再提。    ⒁倏忽七年。    ⒂七年後,父親看到了他預期的效果,在我快進入高小時,我得到那一箱紙!我頓時快樂得像個王子。由於紙好,畫出來的作業分外生色,老師給的分數也高。    ⒃高小隻有兩年。兩年後應該去讀中學,可是那時讀中學是城裏有錢人的事,父親不能負擔那一筆花費。他開始為我的前途憂愁,不知道我將來能做什麽。但是,他不能沒有幻想,他看我的圖畫,喃喃自語:“這孩子也許能當個畫家。”我用那白紙折成飛機,我的飛機飛得遠。父親說:“他將來也許能做個工程師。”我喜歡看報,我用白紙依樣畫葫蘆自己“做”了一份報紙,這又觸發了他的幻想:“這孩子將來也許能編報。”有一次我帶了我的紙到學校去炫耀,一張一張地送給同學,引起一片歡聲。父親大驚:“難道他將來能做慈善?”    ⒄父親也知道幻想終歸是幻想,他用一聲歎息來結束。這時母親會輕輕地說:“不管他做什麽,能清清白白就好。”    ⒅清清白白就好,我聽見過好多次。    ⒆現在,我母親逝世五十年了,父親逝世也將十六年了,而我在自己生命的長河裏留下了幾百萬字的作品。這幾百萬字可以簡約成一句話:“清白是生命中不可忍受之輕,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⒇如今的我,也已步入花甲之年。每每想起那一箱白紙,我總忍不住默默地想對我的父母說:“清白”是做人最起碼的要求,是做人最基本的要求,父親的行為就是我的榜樣;“清白”是做人的最高準則,做起來很不容易,母親的叮囑是我一生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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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8年02月20日,歸檔到目錄勵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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