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彎下腰去,每一個人的苦難都有我們的一份罪

Feb19

我至今還總是說不清我的拒絕坐人力三輪車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我平生唯一一次坐人力三輪車是幾年前在溽暑中趕著去看病。當我坐到柔軟的坐墊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我看到前麵的車夫,他正極力的弓著腰翹起臀部,仿佛在用盡他的生命一樣,憑那再簡單不過的機械啟動車上的重載。那因用力而佝僂得像一樣的背,那破舊的藍色衣服,那臉旁往下淌的汗水,突然攫住我的心。纖夫!那是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那幅偉大的世界名畫驟時浮上我的腦海,畫中的形象和眼前的車夫交織在一起,殘存的一點良知像鞭子一樣狠命地抽打著我的靈魂。倘若眼前拉車的人是我的父親、伯父,我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後麵,看著自己的親人馬一樣的背影嗎?我有什麽資格讓自己坐在車上,讓眼前這個和我一樣的軀體這樣用盡全力拉著車跑?幾個錢難道就可以買下這襤褸的衣服後麵的血汗!
    每一次對那個佝僂的背影的回憶都是對我心靈的一場無情的鞭打。往返於家鄉與學校、農村與城市之間,驢一般的鄉親們鉛一樣沉重的歎息,擺渡的船夫滄桑的臉與茫然的眼神,車水馬龍的街頭撿著人們扔掉的殘羹冷炙的衣衫襤褸的老人,陽光與苦難匯成的班駁的畫麵往往使我熱淚盈眶不能自己。然而有一天,我驀然拷問自己的良知:除了淚水,我還能做什麽?而且我做了什麽?這突如其來的拷問頓時令我羞愧萬分而又悲痛欲絕。每個人都懂得自己的生命是天底下最珍貴的東西,然而實際上為什麽頭頂著同樣一片天,腳踏著同樣一片地,有的生命可以受到那樣冷酷無情毫無人道的摧殘!苦難的人們用他們苦難的勞動創造著人類的財富,卻總是那麽苦難而茫然的活著,我卻這樣寄生蟲一般地吮吸著他們的苦難換來的成果而苟活於世,而且越來越“成熟”也便越來越麻木,仿佛那樣的苦難已然成為社會合理的一個部分。我對不住他們!我們的衣食住行明顯都在揮霍著以苦難作為代價的勞動成果,我們明顯都是苦難的消費者。對苦難我們有著無可推卸的責任!事實上,無論從肉體上受難還是從精神上受難,都是為人類社會的不成熟、不健全而受難,都是在為人類共同的一切不平等,一切鄙劣、無知、肮髒而受難,每一條靈魂受到的傷害都是人類共同受到的傷害,每一條靈魂所承當的罪孽都是人類所應共同承當的罪孽,每一條靈魂的陣痛都神經地牽動著人類共同體的陣痛。每一個人的苦難都是我們共同的苦難,人們痛苦地擔載著不平等的命運予以的無情而殘暴的傷害,每一個人最基本的就是要從精神上互相分擔這樣的苦難。在這樣混亂不堪的世界中,悲憫情懷的有無理應成為衡量一個人是否純粹的一個主要標準。悲憫是脆弱的靈魂與卑微的生命所彼此慰籍彼此溫暖,使彼此在脆弱與卑微中因為有所感動而得以堅強地生存的一種情感。人類社會既是共同利益的結合??集中力量對付大自然和異類,也是共同情感的結合??渴望愛與理解。悲憫情懷承擔著人類情感聯係的最後一條防線,失去悲憫,失去同情,人類世界便完全是一種物質利益意義的結合而毫無溫情可言。悲憫便是對人類苦難的正視和承擔。隻有以悲憫的情懷分擔人類存在的各種苦難,咀嚼曆史和現實加諸我們心靈的恥辱感,我們才能時時鞭警自己:人類還有這樣的苦難存在,有朝一日我們擁有改變苦難、消除苦難的機會或權力,我們才會認認真真地去消除苦難,而且,我們應堅定地認為苦難從來不是合理、必然的,而且永遠也不是合理必然的,這樣我們才能去承擔之消除之,相反,如果看到罪惡依然麻木,如果看到暴行依然安樂,如果看到苦難依然引不起心靈的一點悲憫,這樣的群體,隻能是??非人間!   事實上,我們仍處在麻木之中,甚至我們比過去更懂得明哲保身,用麻木去淡化苦難,用漠視去敷衍罪苦。我們開始接觸苦難的時候心靈還會有所震動,正如純潔的童心對新鮮的事物的敏感;然而現在,每天不斷在我們耳畔、眼前爆炸的苦難的訊息和圖象不但早已無法刺激麻木的神經,激起哪怕是一點點悲天憫人的情懷,反而一步步迫使良知通過自我暗示而泯滅,把苦難當成似乎本來就有的合理現象。我曾看到一張2000年在爆炸案,塌橋,車禍等各種意外事件中導致死亡的數百人的清單,刻板枯燥的死亡數字看得我驚心動魄,當我把它放到網上討論區並提出“看了這些有什麽感覺”?有的網友直接回複帖子:“中國人口實在太多了。”這樣喪失天良的想法與那張清單同樣令人驚心動魄!正是太多這樣麻木不仁的頭腦,才導致苦難不斷地加劇、循環而不能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而減輕、消失。對曆史的苦難我們同樣采取了漠視與回避的態度,幾乎每個朝代都在發生的“人相食”、平均幾年便有一場戰爭的苦難史被湮沒在“五千年文明”的意淫聲中,沒有人去想一想,“坑萬人”的敘述背後,有多少撕心裂肺的絕望的呼叫,多少比惡狼還凶殘的嘴臉。幾十年前中華民族在這片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廣袤大地上上演了人類文明史最恥辱的一幕,但幾十年後的今天,除了幾個還保存著一點曆史良知的知識分子,誰還真正記得那場滅絕人性的運動?我們對一切苦難是那樣的麻木不仁漠不關心!我們最大的一無所有是因為麻木而認識不到自己的一無所有。七八十年前那個背負著中華民族的苦難史的紹興老人沉痛地寫下這樣的話:“中國人向來因為不敢正視人生,隻好瞞和騙,由此也發出瞞和騙的文藝來,由這文藝,更令中國人更深地陷入瞞和騙的大澤中,甚至於已經不覺得。”(魯迅《論睜了眼看》)當魯迅寫下這樣的句子時,他的內心該是何等的悲愴與絕望!當我們看到這樣的句子,我們的內心該是何等的悲愴與無地自容!我們為曆史作什麽?我們熱切地介紹著俄羅斯知識分子不畏強暴的精神,由衷地敬佩著俄羅斯知識分子捍衛良知追求自由的道德勇氣,我們為那個被別爾嘉耶夫稱為“俄羅斯知識分子的始祖”的恰達耶夫的一句“我的靈魂因人類的苦難而受傷”而感動不已以至於籲噓不已,然而,我們實際上為我們曆史的罪惡與現實的苦難承擔了什麽?人性之善尚在我們的想象範圍之內,而人性之惡卻是我們的想象遠無法達到的。我們能夠想象甚至理解像譚嗣同那樣的千古丈夫為了民族的未來而獻身理想的英雄氣慨,我們卻永遠也無法想象到一群並不饑餓的人會把“犯人”的心肝視為佳肴,一張並不饑餓的嘴會對他的老師、同學的肉啃下一口並咽下去。為了避免我們有朝一日作出我們所無法想象得到的惡,我們必須時時對惡與罪有一種本能的的警惕和恐懼並時時檢點我們自己,對我們已經做過的那樣超出我們想象能力的惡我們更應該義無反顧地正視、承認與承擔,乃至於做出清理以向曆史發出警戒。對一切苦難與罪惡,我們的姿態隻能是:彎下腰去,背起來!一個人認識了真理、常識並不意味著敢於踐行真理捍衛常識,而如果沒有踐行真理捍衛常識,對真理乃至於常識的認識便幾乎一文不名。社會確確實實由具體的每一個“我”構成,我不去捍衛常識誰去捍衛常識?我不去追尋真理誰去追尋真理?我不去承擔恥辱誰去承擔恥辱?一切都必須從“我”做起!我們應該在心裏時時向自己的靈魂發出扣問:“我們認識到苦難可曾承擔苦難並準備著去挽救苦難?我們認識到恥辱可曾承擔恥辱並準備著去消除恥辱?我們可曾已經開始從自己做起以自我良知去挽救苦難消除恥辱?事實上,我們是多麽需要正視曆史與現實所加之與我們純潔的靈魂的苦難與恥辱,以及正視之後的懺悔與反思,懺悔與反思之後的義無反顧的擔當啊!    人類應該正視自身生命的微茫與渺小,這是人類認識生命的尊嚴的心理基礎。前無窮後無盡的時間與空間威懾著我們有限的一群。生命隻是宇宙長河中的驚鴻一瞥,是大漠中的一顆微塵,而且,生命在自然麵前如葦草般脆弱。在我們的思想視野中,人的生命乃是天底下最高貴的東西,人至上,一切東西,包括道德、傳統、國家、政黨,一旦有礙於人的自由發展,都必須加以否定、反叛;尊嚴是天底下最神聖的,為了捍衛尊嚴,一切精神的苦難都必須麵對與承受。佛教精義中體現出來的擔當精神令人驚讚。在《地藏菩薩本願經》中,那個發誓“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並且真的“永度罪苦眾生,未願成佛”的地藏菩薩曾令我感動不已。地藏菩薩以大慈大悲大憐憫大智慧之心擔當那無盡的人間罪苦,人間苦難一日不盡便一日不願成佛。這樣的精神到了譚嗣同身上化成了把生命獻祭給民族與理想的決毅行動:“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佛家思想終於在東方古國這位充滿叛逆氣質的知識分子身上發出神聖之光。譚嗣同以他高貴的頭顱與熱血為維新變法劃上了一個句號,東方世界的無盡暗夜終於升起一顆足以與西方世界的布魯諾相互輝映同樣耀眼明亮的星星,人類精神史上又劃下絢麗無比一筆。擔當精神為罪苦的人生揭出一點茫遠的希望,人類隻有共同意識到這點希望並且去追求這點希望,自我拯救的渺茫的可能性才能得以存在。承擔苦難與恥辱是一個艱險的驚心動魄的心理曆程,付出的是痛苦,獲得的是尊嚴,以及淡淡的歡欣。    彎下腰去,把一切背起來。一切苦難都是人類共同的苦難,不論是由肉體的受難還是精神的受難者都是在為人類的一切卑賤、無恥、胺髒而受難。生活在相同的天地,有著相同的五官,同樣的血肉中蘊藏著一條會思考的靈魂,這偉大的天地孕育了我們渺小而有限的一群,我們有什麽理由不互相照顧、關愛、體恤、溫暖呢?人類的每一片粼羽的神聖思想之光,都是我們尊嚴的見證,是我們共同的驕傲,每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都值得我們為之感動,歡欣。而一切苦難理應由一切人類共同承擔。 這篇關於請彎下腰去,每一個人的苦難都有我們的一份罪的文章,11i到此已經介紹完了,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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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8年02月19日,歸檔到目錄人生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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