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傳---梅花香自苦寒來

Jan04

抗戰初期,國民黨正麵戰場對日寇的進攻曾奮勇抗擊,如華北的忻口戰役和華東的鬆滬抗戰,以及台兒莊戰役等,都打得好,湧現了一批可歌可泣的愛國將士,表現了中華兒女崇高的民族氣節。但由於長期不抵抗主義的影響和缺乏充分準備,加之有些將領擁兵自重,但求自保,甚至不戰而退,終於造成嚴重的危機。僅半年光景,河北、山西、察哈爾、綏遠、山東各省相繼淪陷。日寇氣焰囂張,咄咄逼人,戰爭有繼續擴大、並向長江兩岸、特別是華南蔓延之勢,所以被囚的張學良夫婦,在監押人員的驅趕下,也不得不疲於奔命,飽嚐顛沛流離之苦。原本患病的於鳳至,哪裏能經受得住這番折騰,再加上特務的刁難,精神的憂鬱,所以病勢一天比一天嚴重。因為她患的是乳癌,急需手術治療,經張學良再三要求,當局才同意讓於鳳至出國就醫,而改由趙四小姐陪伴,以照顧張學良的生活。

這件事說來簡單,按人之常情來講,似乎也是理應如此,不該再有什麽麻煩。但要通過戴笠,他要是從中作梗,事情就難辦成。還倒好,這位以冷酷無情著稱的軍統局長這回沒有阻擋,張學良的要求獲準了,原來張、戴之間還有點交往,矛盾是有,但還不是那麽水火不能相容。趙雲聲說:

戴笠此人雖陰險狠毒,殺人不眨眼,但他和張學良的關係一直不錯。過去,蔣介石為了拉攏張學良,組織“四維學會”時,戴笠曾是張學良的下屬,但張學良從不以上司自居,而是坦誠相待,把他視為自己的朋友。因有這層關係,所以在“西安事變”發生以後,當宋美齡飛往西安時,戴笠才敢陪同前往。可是,他一下飛機,西安的士兵就將他解除了武裝,沒收了他的手槍。宋子文、宋美齡和端納,都沒有被搜查,而獨獨他戴笠被繳槍解除了武裝,這對於堂堂的軍統局長來說,不能不感到難堪。一進城,他便跑到張學良的官邸訴說委屈,張學良一聽哈哈大笑,隨即解開衣帶,將自己的手槍摘下來送給了他。張學良一麵遞手槍,一麵開玩笑似的問:

“你這個軍統局長是怎麽當的?我西安發生這麽大事,你竟一點也沒得到情報?”

戴笠臉一紅,訕訕地說:

“我哪敢搞你的情報!再說,我也沒想到,你會來這麽一手!”

這話,雖是戴笠的解脫,但從中也可看出他們關係之親密。這次,張學良準備送蔣介石回南京時,戴笠也是保人之一,由他擔保張學良的生命安全。

因有這些前科,所以戴笠對張學良一直懼讓三分。這次,對於張學良當麵提出的讓於鳳至出國就醫的請求,他當然不好拒絕。至於要求改換趙四小姐來替代,戴笠雖說嘴上也滿口答應,可他心中卻暗自思忖:趙四會來嗎?

戴笠非常清楚,趙四現今在香港生活得很舒適,有豪華的房舍,有可觀的財產,而且今年她剛剛二十七歲,青春美貌,她幹麽要放棄這富貴財產,跑到你這窮山溝裏來呢?人生在世,圖的就是享樂。她當年從天津私奔關外,是因為那時你張學良是權傾朝野的少帥,風流倜儻,炙手可熱;而如今你已經成了一文不名的囚徒,她幹麽要拋棄自由,來陪你囚禁呢?

戴笠的臉很長,人稱馬相。此時這張馬臉上浮起了一層奸詐狡黠的笑容,意思是說:如果她本人不來,恐怕就不能怪我戴笠了!……①

戴笠的破例恩準,不管是從什麽角度出發,對於孤苦的張學良來說,畢竟還是福音。但這位有“殺人魔王”之稱的戴某的所謂趙四不會舍棄富貴和舒適生活而跑來陪張,則就想錯了;同時,也更不是象他所說的,趙四小姐當年之所以“私奔關外”,主要是為了金錢與權勢。不,不是的。從趙四小姐當時的家庭環境和她的品德看,這些她是並不在意的,她所欽佩和仰慕的主要的還是少帥張學良的光彩照人的風采和人品!如果僅僅是為了榮華富貴,如果她是個朝秦暮楚和貪圖享受的人,也就不會在張學良最潦倒、最困難的時候來到他的身邊了!是的,她很清楚,此一去,還不僅僅是拋家別子,不僅僅是要過艱難、愁苦、屈辱和冰刀霜劍般的生活,而且她為此作出的犧牲也絕不是一年半載,不是短時間的,這很可能將是終身性質的,她要獻出的甚至將是她的全部的身心、青春和生命。但為了她所深愛著的親人,為著一位為了國家和民族忍辱負重、甘願把牢底坐穿的一代英姿人傑,為了使他能稍稍減輕一點心靈上的痛苦,她認為這犧牲是值得的,是很有意義的;再說,讓他孤苦零丁地在囚係中苦度春秋,她也不放心呀。所以,那時她雖然在香港有房產,兒子年幼離不開她,可一想到孤苦無告的張學良希望她能和他在一起時,她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把兒子送到美國,托友人撫養,然後便星夜兼程地來到張學良身邊。

一對恩深義重的患難夫妻終又久別重逢了,二人相見,都不禁感歎唏噓,悲喜交集。

“漢卿,讓你受苦了……”趙四小姐原本有很多話要說的,可是隻說了這兩句,就哽咽難言了。

張學良也很傷心,他同樣也是有很多話要對趙四小姐講的,可是此刻卻是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他隻是悔恨地說:“唉,都是我不好,當初沒聽你的忠告,才落到這個地步,使你也受到牽連。霞,我不明白,我捫心自問,待人不薄,也沒幹過什麽虧心事,可我怎麽總是遭人忌恨,自己也常吃苦頭呢?”

“不,漢卿,主要責任不在你,你不要這麽想。”對於這些不愉快的往事趙四小姐本不想再去談它,但聽張學良這麽說就再也無法沉默,因此說道:“那是別人氣量狹小,怎麽能怪你呢?如果說有時你也有失策之處,那我看還是你把政治鬥爭看得太簡單,而不曉得它的無情,有時還是水火不容、極其殘酷的,以你年輕氣盛的少帥,與一心懷叵測反複無常的人共事,哪有不吃虧的呢!”

“是啊,估計不足,估計不足,”張學良讚同地連聲說,“當年周恩來也曾經談到過政治是鋼鐵般的無情,放蔣是為了合作抗日,親送則大可不必。可那時我卻聽不進去,也正如你所說的,我吃虧就在於不懂得政治鬥爭的殘酷性,在於看錯了人,也過於自信,總覺得自己襟懷坦白,開誠布公,言必信,行必果,別人也會這樣對待我的。”

“問題就在這裏。”趙四小姐直截了當地說:“信義是要講的,但還要看對象;人心換人心,好心有好報這類話,也是常聽人們談起的。但也有另一種經驗之談,這就是被有的人奉若神明的曹操的所謂‘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不是還有‘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這樣的俗諺嗎?不能光看他講得好聽,聽其言還要觀其行,對那些偽善者來說,好心會被認為是軟弱可欺,是得不到好報的,你沒聽人講過那個農夫和凍僵了的蛇的故事嗎?……啊,看我,說起這些來就沒個完了,我們剛見麵,不談這些了,我最不放心的是這幾年你是怎麽熬過來的?現在身體怎麽樣?”

張學良歎了口氣,滿懷憂憤地說:“身體還可以,不過畢竟年紀不饒人,不如以前了。”

“那末精神呢?還總那麽想不開嗎?”趙四小姐什麽都想了解。

“啊,你問這個,叫我怎麽說呢?”張學良苦笑著說,“精神上的苦悶總是難免的,自由的喪失一直在我心中留下難以抹去的傷痕。可是事物在運動,在不斷發展,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些事會慢慢變得淡漠起來。人不能總在痛苦中生活,當一種痛苦被一個人逐漸消化了之後,他的思想就會升華,胸懷就會曠達一些,意誌也會變得更為堅強些,你說是不是這樣呢?”

趙四小姐點點頭,感動地深有同感地說:“人生的旅程是艱難曲折的,所謂一帆風順、青雲直上、官運亨通之類,都是一些善於投機鑽營者的為人之道。為了堅持正義,就要作出犧牲。這樣的事,可以說是從古至今,概莫能外,有道是: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絝袴少偉男。這看來還真是經驗之談呢,漢卿,你說這話有沒有道理呢?”

“嗯,有道理,有道理。”張學良極表讚同,他覺得趙四小姐所說的正是他想說而未說出來的話,她真不愧為自己的知音,所以感慨地說:“這不僅有道理,而且我看頗有見地,古人還講過一句話,叫‘好事多磨’,也含有這個意思,這不是隨隨便便講出來的,而是從實踐中總結出來的。啊,從剛才談話看,你好象言猶未盡,一定還有些想法吧,請繼續談下去。”

“是的,現在我有這樣的體會——”趙四小姐沉思了一會,又接著說:“人們常講,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又說,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二者相輔相成,看來不無道理。真的,許多事常常是變幻莫測,不依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但是不是自己就聽天由命,無所作為呢,那也不是。就說災禍和不幸吧,誰也難以完全擺脫,但對待它的態度,卻有不同:是一蹶不振,悲觀厭世,鬱鬱以終呢;還是處之泰然,豁達大度,從痛苦的泥潭中拔出腳來,自己開拓陽光明麗的生活?顯然,我們要的是後者,而不是前者。你說得很對,人不能總在痛苦中生活,人是應該講情操、講氣節的。遇到不幸和災禍逆來順受,與世浮沉,聽之任之,是不好的,應竭盡全力去抗爭,但當一切努力都無效,損失已經無法挽回時,就應當曠達一些,超脫一些,我不是說看破紅塵,與世無爭,麻木不仁,而是說要自強,自重,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要有廣闊的胸懷,要有崇高的精神境界。逆境與磨難是可以鍛煉人的意誌的。古人雲:‘疾風知勁草,路遙識馬力;又雲: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勵出’。講情操、重氣節的人,就該這樣啊!”

“嗯,是這樣的,這些格言很深刻,有哲理。”張學良激動地說。機靈、敏銳、有著豐厚的文化素養和才女氣質的趙四小姐的到來,使他分外高興,話也格外稠了。他默默地凝視著雖經戰亂、然而容顏的端莊、俊俏、溫柔仍然不減當年的趙四小姐,象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又興致勃勃地說:“霞,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過去仿佛聽你說過,你在天津上學的時候,愛好讀書,特別喜歡看文學方麵的書,崇拜古往今來的英雄豪傑,是這樣嗎?你大概還記得嶽飛的《滿江紅》和文天祥的《過零仃洋》吧?那讀起來多麽激動人心呀!我常常這樣想,如果有一點壓力就卑躬屈膝,別說氣節,就連作人的最起碼的尊嚴也都喪失淨盡,這是最沒有出息的,即使活著,又有什麽意義?所以我看還是文天祥說得好: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啊,好詩,好詩!堪稱千古絕唱。看來這兩年你讀了不少的書,對詩詞也頗有研究呢!”趙四小姐高興地說。“唉!研究還談不上,隻能說是剛剛入門,稍有心得。”張學良歎了口氣,感慨萬端地說:“這也許是與我的處境有關,讀古代和近代的好的詩詞,常常使我產生共鳴,給我以生存和前進的勇氣與力量,秋瑾女士的《寶刀歌》寫得不錯,這你讀過嗎?”

“《寶刀歌》?啊,讀過,讀過!”趙四小姐聽他提到秋瑾,感到格外親切。因為秋瑾是中國婦女運動的先驅,是她素來崇敬的英雄,所以她回憶說:“記得這詩是她在八國聯軍攻占北京時寫的,當時流傳很廣,我在上中學時還能背誦呢,現在因為久不溫習,可能記不全了。”

“是嗎?你也愛讀《寶刀歌》,這太好了!”張學良喜形於色地說:“霞,看來我們不僅有緣,連誌趣也十分相投啊!來,來,讓我們把這首詩再來讀一讀吧。”說到這裏,張學良沉思片刻,便與趙四小姐一起,實際是以他為主地共同吟誦道:“漢家宮闕斜陽裏,五千餘年古國死。一睡沉沉數百年,大家不識做奴恥。憶昔我祖名軒轅,發祥根據在昆侖。辟地黃河及長江,大刀霍霍定中原。痛哭梅山可奈何?帝城荊棘埋銅駝。幾番回首京華望,亡國悲歌淚涕多。北上聯軍八國眾,把我江山又贈送。白鬼西來做警鍾,漢人驚破奴才夢。主人贈我金錯刀,我今得此心雄豪。赤鐵主義當今日,百萬頭顱等一毛。沐日浴月百寶光,輕生七尺何昂藏?誓將死裏求生路,世界和平賴武裝。不觀荊軻作秦客,圖窮匕首見盈尺。殿前一擊雖不中,已奪專製魔王魄。我欲隻手援祖國,奴種流傳遍禹域。心死人人奈爾何?援筆作此《寶刀歌》。寶刀之歌壯肝膽,死國靈魂喚起多。寶刀俠骨孰與儔?平生了了舊恩仇。莫嫌尺鐵非英物,救國奇功賴爾收。願從茲以天地為爐、陰陽為炭兮,鐵聚六洲。鑄造出千柄萬炳寶刀兮,澄清神州。上繼我祖黃帝赫赫之威名兮,一洗數千數百年國史之奇羞!”②詩一背完,趙四小姐就撫掌稱讚:“啊,好記性!好記性!

背得一字不差,看來這幾年你真用功呀!”

“哪裏,哪裏。”張學良微微一笑,說:“我不過是敬仰這位女中豪傑。她的詩,總是激越昂揚、充滿愛國主義精神。而且,她是很有才華的,不光詩寫得好,也善於填詞,她有《鷓鴣天》一闋雲:“祖國沉淪感不禁,閑來海外覓知音。金甌已缺總須補,為國犧牲敢惜身!嗟險阻,歎飄零,關山萬裏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③“好詞,這詞填得太好了!”趙四小姐感動地說:“秋瑾是因為起義失敗被滿清政府殺害的,先葬於杭州西湖,因清廷掘塞,改葬湖南。光複後,才又重葬於西湖之濱。據說她的好友徐自華曾寫過一些悼念亡友的好詩,這你還記得嗎?”

“記得。”張學良的記憶力強得驚人,經趙四小姐隨便一提,他竟當場誦念道:“年年風雨慣悲秋,今歲秋風散盡愁。郢唱一聲天下和,居然光複舊神州。還有:秋風秋雨起戰塵,胡塵吹淨掃妖氛。劇憐路程成功日,立馬吳山少此君。”④由於久不相見,會麵後所談的又都是充滿哲理和詩意的話題,所以都由衷地感到格外的親切、溫暖,並從中獲得了有益的啟迪和力量。

① 趙雲聲:《趙四小姐與張學良將軍》,北方婦女兒童出版社1988年10月出版。

② 此詩原載何處不詳,現引自許滌新著《百年心聲》一書,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9年3月出版。

③ 引自秋瑾詞:《鷓鴣天》,出處同②。

④ 引自秋瑾詩:《悼璿卿》,出處同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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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4年01月04日,歸檔到目錄現代名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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