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床花被
我一看那床被子,無論牡丹圖案還是針腳,都幾乎和原來那床一模一樣,於是便毫不猶豫地接過被子。
那年,我在一個偏僻鄉鎮中學讀高一。給我們當班主任的是一位剛大學英語係畢業的女教師。她姓王,個子不高,留著一頭烏黑油亮的披肩發,說話語速挺快,柔柔的。我們男生都很喜歡聽她的說話聲。
秋日的一個下午,我們午睡後正上第一節英語課,突然教室後邊傳來一陣急促的喊聲:“宿舍起火了,快去救火啊!”王老師立即停止上課,說:“誰也不要動,我出去看看。”說著,王老師放下書本就出去了。幾分鍾後,王老師又急急忙忙跑回來說:“咱班男生宿舍起火了,大家快跟我去救火! ”
我們跑出教室一看,隻見我們班男生宿舍濃煙滾滾,很多老師學生正往屋裏潑水。我一看這陣勢,心裏咯噔一下:完了,我的那床花被子算是報銷了。要知道,這床被子對我來說是多麽的來之不易。我家人口多,能掙工分的少,連布票也隻能發到人家的一半。母親幾乎用盡了家裏的布票為我做了一床帶有牡丹花圖案的花被子。在我的眼裏,它比我的任何東西都貴重。
看著宿舍冒出的呼呼火苗和滾滾濃煙,也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考驗我們男生的時候到了,快,衝啊!”全宿舍的男同學人人以百米賽跑的速度趕到宿舍,立即投入了緊張的救火戰鬥中。
大火終於撲滅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臉全都成了大花貓。所有受損的被子全被集中在宿舍東邊一塊水泥地上,很多被子早已分不出是誰的了。憑著被子上的那朵牡丹圖案,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那床被子,可它早已麵目全非,牡丹圖案也被大火燒掉了一半。我心痛得不敢正視,忍著淚水回到教室上課。
課外活動時間,王老師領著十幾個女同學縫補著那些破損的被子。王老師一邊認真地縫著被子,一邊不住掉淚。她一遍遍自責:“都怪我沒管好同學,宿舍起火是我的責任。”其實這怨不得她,這場大火是班上一個男生在宿舍裏抽煙亂丟煙頭引起的。之前,她不知多少次提醒學生注意宿舍防火。
當王老師把我那床她親手縫好的被子交給我時,我卻遲遲不肯接,我怕回家無法向母親交待。王老師看出了我的意思,說:“你先回教室。”
晚飯後,王老師抱著一床嶄新的花被子到宿舍找到我,說這是學校花錢重新給做的,拿著吧。我一看那床被子,無論牡丹圖案還是針腳,都幾乎和原來那床一模一樣,於是便毫不猶豫地接過被子。
寒假的時候,我把被子帶回家,整天忙碌的母親並沒有看出絲毫破綻。我不禁暗自得意。
高中畢業後一次同學小聚,我無意中得知,王老師給我的那床新被子其實是她母親給她準備結婚用的。我心裏很慚愧,我知道我不可能再退回那床被子,我隻想當麵向老師致歉。可那時王老師已經調到外地一所學校,生性靦腆的我始終沒有勇氣去找她。
不久前,幾個高中同學約我一起看望王老師。
20年不見,王老師已是華發滿頭,人顯得越發瘦小。從那一摞厚厚的證書中發現,王老師已經是省特級教師、優秀班主任。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說起被子的事,並為自己當年少不更事而深表歉意。王老師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回憶,她緩緩地說:“那次的事是我這個當班主任的失職,都怪我平時教育不夠。”說著,她起身走進臥室,從裏麵抱出一床被子。我覺得很麵熟,仔細一看上麵的那一半牡丹花,不禁大吃一驚:這不正是當年我拒絕要的那床被子!
王老師一邊輕輕撫摸著被子,一邊說:這床被子我保存了整整20年。它讓我時刻提醒我當班主任一定要加強責任心,不能忽略任何一個細節,我要永遠保存下去……
王老師還在說著,我的眼淚已經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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