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韓城

Jan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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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韓城

《行走在韓城》

向中國苦難的文人司馬遷致意!

作者:劉冠琦

我一直以為行走在韓城,是為了尋訪司馬遷,找尋那個撐起中國文人的肩膀。古往今來,曆史的著作,如一脈文字的群山,步入其間難免讓人會感到迷茫。叉口太多,有時稍稍走錯了路,便主見全無,隨波逐流。從來沒有主觀上的錯誤,常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不斷豐富著的細節讓觀者難免信以為真。就在無數的叉口中,有一道坦途。這裏的曆史,最接近真實本身,像無路可進時開出的一扇門,雖然又窄又矮,但畢竟讓來者有了可行之處。

沒有《史記》,後來的史書,要麵對的是一片無人走過的曠野。

人類曆史上,任何一個民族的史詩,都是由神話出發,然後跌跌撞撞以眾口相傳的方式延續。一邊不斷豐富,一邊又在遺忘。那一時期的壁畫,勉強將曆史變成了圖案,卻也逃不掉被曆史風塵漫漶的命運。

司馬遷站了出來,用文字來拯救史詩。他要把帝王將相、貴族豪強、夷狄刺客完全還原,把被統治者潑了的泥汙小心地用清水洗濯,用鏗鏘有力的客觀陳述代替奉承者的頌歌。這部書的完成,本就已極為艱難浩繁,又因為司馬遷苦難的命運,變得神聖。

唯有苦難,能以最神聖的形式傳遞精神,中華民族從來就是大苦大悲的民族。苦難與屈辱並生,司馬遷是第一個為了曆史,走上祭壇的文人。

我不知道,司馬遷在宮刑後,怎樣心灰意冷。他想起了故鄉韓城,那裏的月光,大概不會像長安這樣殘淡。同時期,希羅多德完成了巨著《曆史》,希臘的天空格外明澈。記得中世紀,一位詩人說:城市的空氣讓人感到自由。而中國,太寂默。司馬遷隻能透過天牢狹窄的窗子,打探著外界。司馬遷記得,他二十歲離開故鄉遠行,就沒想過會卷進一場政治風暴中。

西漢時的韓城,規模隻是一個渡口,名叫夏陽渡。金代城市中心向西轉移,形成了腳踩三秦邊緣,俯看黃河的局勢。在陝西的諸多城市中韻味獨特,至今也沒有被繁華入侵,如同《史記》般自然,樸素得不用過多修飾。從城市古跡保護程度上講,它不遜色於斐聲中外的周莊。如果西安的揚名,憑借的是其曆史厚重,那麽韓城有朝一日的揚名,必然是依靠其文采飛揚。“史聖故裏”的名號,讓整座城市熠熠生輝,它更像一個無形的力量讓文脈流傳,韓城人有句俗語“過了司馬坡,秀才比驢多”。一群又一群文人,在這裏聚集,漸漸形成了一股文氣,形成了特有的文化符號。這種符號比書山文海本身有力得多,更能打動人心,也是這座城市的底氣。幾千年後的來者,作為過客的角色,又該怎樣感受一座城的內蘊。

在中國,文人這個特殊的群落,神經向來非常敏銳。士可殺,不可辱,而司馬遷受了文人最不堪忍受的奇恥大辱,活下去在別人看來就是恥辱。自古就有“文死諫,武死戰”的說法,司馬遷不是諫官,卻因上諫遭此大難。司馬遷失落嗎?比失落更苦惱的是,普天之下無人理解。不會有人管你誌向多高,目光多遠,世俗的標準竟成了文人價值的標準,文人能做的就是:迎合或避開世俗。至於挑戰世俗,幾乎是不可能,世俗就是茫茫人心。

八月仲夏的一個黃昏,我爬上西安的明城牆,耳畔隱約傳來環城公園裏,老百姓唱的秦腔。在嘈雜的車聲中,我還是能分辨出,哪首是《三滴血》,哪首是《花亭相會》。這座曆史上經曆了太多戰亂的城市,除了這慷慨悲涼的秦腔,又剩下了什麽呢?十三朝的興替,十三朝血的浩劫。

司馬遷真誠的情愫,為了帝王,為了曆史暗角裏埋沒的失敗者,更為了華夏大地上綿延的文明。他的筆像火炬般,為了後來者,莊嚴地在遂洞中進行摸索,自己在痛苦中沉澱了一種寧靜。

故鄉不遠。但司馬遷回不去。他受刑後,對任安說:“重為鄉黨所戮笑,以汙辱先人,亦何麵目複上父母之墓也。”為了後來者聽到祖先最本真的聲音,司馬遷被放逐在世俗的風雨中,生命在長安永遠痛苦著。

我在《史記》的扉頁上,用毛筆寫下了兩個字“等待”。我記得在一位老書法家的中堂,見到他寫的一幅字,上麵用隸書工工整整寫的竟是“媚骨有好運,正直討人嫌”。長者麵情凝重,目光盯著我久久不語。

八月,我為了司馬遷, 走出長安,奔向黃河岸邊的韓城。

就在那個年代,大地上的傳說,英雄在黯淡中半醒著的命運,遍地的煙華。等待著那個文人的腳步。

司馬遷微弱的火,點亮了永恒的燈塔。

客寓韓城,夜裏無星無月。推開窗,可以遠眺韓城的老街,此時正值店鋪打烊,街上隻有零星的人,臉上大概也是匆匆忙忙的神色。人散後,一條街靠如豆的燈火,顯出幽深的輪廓。記得一本書上,曾這樣描述韓城:老城內,隨處可見金、元、明、清古跡,城中文廟及城外大禹祠及黨家村保存完整,司馬祠更為天下所聞。韓城雖古樸,卻不衰敗。文氣浸染的古城,尋訪時會有種情不自禁的親切感。

沏了一壺茶,坐在窗邊默想。

剛才來時,天上已有零星的小雨。怕明天有大雨阻行。可是既然來了,風雨又怕什麽。

在腦海中司馬遷的形象,近於屈原、左丘,他們人生的軌跡也近乎相同。那麽伴隨他們的,絕不會是風和日麗。司馬遷曾言:古者富貴而磨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這句話中,說的不是自己,但司馬遷對聖賢是有所向往的。在中國,文化史裏站成巨大標點的文人,幾乎都是一生在風雨裏前行的流浪者。

流浪,注定無家。李白詩文中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他們飄泊,因此比一般的文人,走得更遠。

他們被正統的高牆隔絕於外界,有時甚至排斥在中國文人的最邊緣。卻在落魄中,往往比高牆內的人想得更多,更有時間自成方圓。他們的文字,竟漸漸成了文化史上最動聽的聖音。

漫步在韓城的老街上,對麵是一片漆黑靜寂的烈士墓,更遠處元代的金塔直插雲霄。當地人夜裏很少來這裏,已在更前方開辟出了各種現代的娛樂項目。我穿過人滿為患的熱鬧舞池,走過了靜寂的烈士墓,最終在這裏找到了我期望很久的安靜。當地人說,靜,靜得怪嚇人。夜裏駐足老街,常會聽到從曠遠處傳來的踱步聲。

聖賢寂默。寂默聖賢。寂默,隻剩下一群文質彬彬的靈魂。

行走在韓城靜寂無人的老街,眼前恍惚閃過孤傷文人跌跌撞撞的身影。我問這座城,那是司馬遷嗎?為什麽匆匆而過,不敢稍作停留。那是,那也不是。一旦成為文人,又步入朝堂,事事豈能順心遂願。要麽消磨個性,被公文案牘所淹沒,成了洪波中微不足道的一點波光,要麽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想想西漢景帝年間在長安鬧市腰斬的晁錯,唐朝時上書《諫迎佛骨表》被貶潮州的韓愈,再到明代被滅十族的方孝儒。所謂親友兄弟,一紙詔書,便可將文人一生經營的脈落瞬間擊破。司馬遷在獄中時,同宗親戚已將姓氏改為“馮”或“同”姓,絳州司馬氏已成了一個遙遠的記憶。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是陳子昂在得意,更不是自誇。

文人的悲涼力透紙背,不比荊柯和高漸離的燕趙悲歌遜色,不知不覺間已淚濕青衫。

悲劇,隻能毀滅美,但無法毀滅人性。

王權,消磨人性,將人性消磨得連自己都無法察覺。

第二天清晨,走向司馬祠。

整個祠墓沿梁山而建,俯望逶逶迤迤的黃河。在中國為紀念文人而建的宏大場所,除了孔廟外,便當屬司馬祠。從晉至清,一代一代的人不斷增添石碑、廟宇、牌坊,就沒有停歇過。山下用巨石鋪成的道路,名叫司馬古道。從對麵中原來的學子和客商,登了渡口,便馬不停蹄地趕向長安,到這裏大概沒有閑情雅誌來憑吊一番。畢竟滾滾紅塵就在前方,仕途不敢耽擱。

唐以後,長安再沒有作過都城。九州學子的馬車,轉向開封、北京,這條古道成了名符其實的商道。商人無暇來這裏,這裏一直就很寂默。長安,向來人聲嘈雜,這裏隻有黃河洶湧的浪花。

司馬遷二十歲時從這裏急切地趕向長安,年輕得意的書生不會關注這裏。何曾想過數百年後,這裏竟成了自己的祠墓。而且工程如此宏大,構造如此精細。

司馬遷出獄後,把所有的精力用於《史記》的編寫。沒人知道他死於何時,葬於何地。來時,一位老者說,剛才你過的那個村子,村口的荒地據說是司馬遷真正的墓地。司馬遷在哪裏落腳呢?不是長安,也不會是韓城。我想起年老的托爾斯泰,在生命將終結時走向火車站,他並不清楚自己要去哪裏。沒有人過問,也沒有人關注,生命的不安定和消逝感,是真正讓文人恐懼的因素。

先生祠前,立有石碑,上書:文武百官到此下馬。多少大臣在這裏下轎,放下馬鞭,恭恭敬敬地從漫長的石階走向祠堂。途中碑刻,自晉朝至今日,有不少大家的手筆,宋以前的字跡已不能辨別,隻有石碑本身依舊傲然挺立,向世人證明著,中國文人的魂魄,曾經在這裏有過盛大的集合。

《史記》真正寫了八年左右,完成於公元前九十三年。多數學者推測,他大概在著作完成的六年後去世。這期間,他在哪裏,他在幹什麽,沒有人清楚。他的散文,不僅代表西漢的最高水平,也代表了中國散文的最高水平。

但這個文化形象的構建,實在是太艱難了!

後來的文人們,或許已找到了捷徑,他們可以比較容易地躋身於文化史,用生命作文傳道的隻有先生了。

死也有多種,用生命換一部著作的完成,許多人以為是不值得的。這不是貶低後者,那種老道圓滑的為人,而是文人的生命在王權時代,太脆弱了。

已至正午,頭頂卻是陰雲密布。整座山上,望不見遊人。站在祠堂裏,麵前先生的塑像,為宋人所造,最接近先生原貌。先生麵露微笑,神情泰然。這裏的碑廊,記著每次重修祠墓的經過,內容大致是,某年某月某人為修司馬祠捐銀多少,這些名字放在一起,很是壯觀。繞過祠墓,為先生墓塚,為元朝皇帝下詔所建。蒙古人的鐵騎在橫掃歐亞後,在這裏卻很是文雅,這點先生也不吃驚。

客觀的記述,來自寫實本身。沒有了偏見,沒有了狹隘,在理性戰勝感性後。天光大亮,水落石出。曆史浮出水麵,自成大觀。

從先生的墓中,撥地而出一棵古樹伴隨先生,年代不詳,卻已成參天之勢。

抬頭看看,風雨就要來了。幾位遊客在山門下車,照了幾張照片,卻怕高怕有風雨,又匆匆走了。我們是過客,來了又去了。來也好去也好,這座祠墓就在山尖聳立著,固執地要向未來昭示些什麽。

風雨要來就來吧。無所謂在何時在何地,在哪個年代,真正為文的人不會在乎,更不顧忌。

離開司馬祠,又去了黨家村。看了古樸的民居,這又是一個幾百年完成的工程,在中國個人或是民間延續一項大工程,難度可想而知。記得村口,有一個焚紙爐,上有“敬惜字張”的大字。祠堂牆上有家訓,“文革”時有過破壞,但字跡猶存,沒有磨滅。這個小小的村子,出過不少進士,有的還在外做了大官,他們的夫人被封為誥命夫人,村裏有朝廷所賜的牌坊,將她們的名字有幸保存,其餘的就要去遠處的祖墳,尋找她們存在過的印跡。

站在村子裏,視線中魁星樓顯得分外得高。高貴的文脈,哪怕狼狽,卻還是以小心翼翼的姿態前行,不會在風雨裏輕易消逝。

隻是我怕。我們的文人都選擇了捷徑,曠野要永遠荒蕪下去。

我怕。我們的頌歌中,沒有一絲異音。我怕。我們沒有一部自己真正的家史,我們的後代無法將我們與西方人區分。我怕,我們的文人將為文當成了謀生的手段。

行走在韓城,為了尋覓那個受過苦難的文人,為了感悟一部沉重的巨著,為了傾聽祖先原始的聲音。

有許多問題,我還要問先生。先生如那尊塑像,對我笑而不答。

夜裏老街上常有腳步聲,來自遠方,來自曠野,來自無人之處。

梁山司馬祠,這個曾經凝聚中國古代文人精神的地方,還寄存著一塊中國文人的骨頭。也許在浮華猖獗的當下,它還要繼續沉寂下去,但終歸還是有像我這樣慕名而來的訪客。但是,就在明天,我們這個民族,或許不能為某個文人,再築起一座這樣的山了。

劉冠琦簡介:中共。中國青作會會員,北京大學青年作家班學員。現任陝西青年作家學會秘書長。陝西省青作協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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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4年01月08日,歸檔到目錄網絡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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