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
我的爺爺去世已十多年了，我卻時時想起他，想起他的背影。
關於爺爺的身世，在他活著時，我從沒有問過，隻是從奶奶零星的言語裏，大略知道一些。
我的爺爺生在上世紀二十年代，是一個老生子，在家裏本來應該是很嬌的，可不幸的是，在他八歲時，我的曾祖母便去世了，沒過幾年曾祖父也去世了，他跟了一個姐姐生活，可是，沒過幾年，他的姐姐不知為什麽跳井了，那時，他大概十多歲，便開始了獨立生活。因為和我奶奶家原本是一門老親戚，便常常受到她家的照顧，奶奶家是做小生意的，當時可能要稍微好一些，奶奶姊妹八個，我奶奶最大，在家裏是個幹活的好手。後來，她和我爺爺一起回來了，在家裏開荒種田。用奶奶的話說，那是一個人吃人的社會，要生活下去，真是不易，但是他們憑著一雙勤勞的手，從舊社會走過來了。
解放以後，爺爺更是滿懷信心地幹工作，他先是在一家鄉鎮企業，從工人做到廠長，因為需要，後來調回我們村裏當支書，這一幹，就一直到退休。在做村支書期間，他為村裏做了許多好事，修橋，鋪路，建學校，辦企業，他樣樣幹的都出色，得到了老百姓的尊敬，在他的身上，有的是農民的勤勞樸實和自力更生。
在我小的時候，印象裏，他是一個不著家的人，隻是在吃飯時，才能看見他，一放下飯碗，他就又出去了，在村裏轉，每天他都有忙不完的事，都是別人家的事，百姓的事。
他對家人其實一樣有濃濃的情熱，姑姑對我說過一句話，你爺爺是被累死的呀，我信。解放前，我的爺爺一直住在低矮的小土洞裏，那便在現在的我家前麵的窪地上，那裏有一條幹涸的河道，邊上是隆起的土坡，在土坡下麵，現在還能看到幾條殘存在那兒，尚未翻塌的土洞的舊跡。
解放後，爺爺學會了做芝麻糖的手藝，和奶奶整整忙了一年，才在窪地後麵平整的高處蓋起了五間新瓦房，那時在村裏，簡直是一個奇跡。可是為了蓋這五間新房，爺爺受的苦是說不完的，做芝麻糖是個力氣活，一般人都不願意幹，他幹了。另外，為蓋房向村裏人借東西，讓他也受了不少的氣。自此，他對蓋房子情有獨鍾，一座接著一座，當他臨終時，他最後蓋的三間東廂房才剛剛完工。
他的不辭辛勞，是要讓他的家人都能寬寬敞敞地住，都能有一個溫暖的窩呀。
他在世時，最反對分家，反對我們的出去過，一個老人的心思，當他在世時，我不能理解，隻有現在，我才終於懂了。他想讓我們團聚在一起，想讓我們在一起溫暖地生活呀。
我上大學後，爺爺退休了，從那時起，我和他相處的時間才漸漸多了。
那時，他最愛午飯或是晚飯時的小酌。溫和的天氣裏，吃午飯時，他必會坐在院子裏的槐樹下小酌一番，微醺之後，小睡片刻。開了晚飯，在燈光下，他就著堂屋的大方桌，一邊喝著，一邊和坐在旁邊的奶奶嘮家常。在他，這可以說是每日必做的功課。但他的小酌每天隻喝一次，從不多喝，而且每次奶奶總是坐在旁邊的。
我記得，每逢星期天我回家時，他總親切地喚我過去，要我一起坐，給我倒酒夾肉，盡著我吃，生怕我在學校吃的不好，瘦了，我的喜歡小酌，也是受了他的影響，從那時開始的。
畢業以後，我的工作成了一個大難題，我是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人，不好的工作還不願幹，就隻能呆在家裏等待了，那時我和妻子已經談了兩年了，她就住在鄰村，找不到工作，不論在村裏人麵前，還是在她家人那裏，我都覺得很沒有麵子，慢慢地我不安了，整日悶悶不樂，家人看我這樣，也都很著急，可也都幫不上忙。
奶奶愛嘮叨，當爺爺開始小酌之時，奶奶坐在旁邊，說著說著，總要不自覺地說到我的身上，說到我的工作，這在爺爺，自然成了喝悶酒，他寧靜幸福的時光不幸被我打破了，現在想來，我總覺得對不起他老人家。
五月裏的一日上午，天空晴朗，陽光暖和，爺爺要我和他同去市裏，說是找一個熟人，我們坐公共汽車到了市委下車，爺爺讓我在路旁等，他一個人進去。他轉身往前走，我目送他的背影而去，他戴了一頂黑布小帽，上身穿了一件褪色的青布中山裝單衣，下麵是灰藍色的單布褲子，腳後跟上有一道道的摺痕，腳上是一雙平底的布鞋，他的背影灰土土的，和在這都市的繁華熱鬧裏。這時，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了，我望著他的背影，直到轉彎，看不見了。
當他往我這邊走回來時，我看見了他的麵容，覺得異常親切，我心裏暖暖的，正和那溫熱的陽光一樣。他說，那個熟人休病假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上班了，以後再說吧。我們其實和人家沒有過深的交往，找工作這事，人家未必就會幫忙，在我，本來就是一個妄想罷了，這時破滅了，是比較淡漠的，甚至有點欣慰，我不想讓爺爺看別人的臉色，他一輩子自力更生，很少求人，為了我，在他年老後，去求人辦事說好話，或是受氣都是不公平的。隻是在他那方麵來說，恐怕就不像我了，辦不了，那我的事總那樣在他心裏墜著墜著，他必不能輕鬆了。
如今，他已去世十多年了，回想從前，我慚愧，自己竟那樣麻木，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那樣和他疏遠著，全因為我的性格太內向。隻是從上大學起直到他最後的日子，我才真正和他親近了，在那些日子裏，我從他的話語裏，他的行為上，學到了越來越多的為人處世的道理，這是言傳身教得來的，印象最深刻。他正努力把他的經驗想要都教給我，我感覺在他眼裏，我長大了。
他對我的愛，對我寄予的希望，一直在我心中激蕩，現在，每當我遇到困難和挫折時，我不禁會想起他，想起他的背影，我在心裏暗暗鼓起了勇氣，要爭氣呀，一定要讓爺爺放心，在地下安靜地長眠呀。
(責任編輯：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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