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種風情誰與說

Jan04
  

  唐宋以來,中國詞人多矣,而寫羈旅行役相思之苦的高手當屬柳永。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第一次柳永是在1980年的春末,那時我正為的功名前途在高考搏殺中焦頭爛額。可就在一大堆公式名詞間隙,不經意間看到了鄰桌不知從那兒弄來的“文革”前的高中語文課本,柳永的《雨霖鈴》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心。夕陽下,我坐在校園外金燦燦的麥田裏,嗅著的清香,默默把這首詞印在了枯燥而又膨脹的大腦。想來可笑,不知道自己一個-貧寒的學子竟有如此的閑情逸致。
  少年不識愁滋味,記住了柳永,卻並未走進詞人的內心。之後二十多年的沉浮,當青春的一腔豪情漸漸化作點點無奈時,對柳詞也由感性漸漸變成了理性的感喟。柳永風塵仆仆的腳步漸漸敲擊著我的耳膜。
  麵對柳永,我常想:他究竟算不算一個者?說他是成功者,可他一生顛沛流離困苦潦倒。如果說他是失敗者,可他生前身後卻又聲名顯赫。如果用“自古聖賢皆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這個慣有定式來推理,柳永的所作所為似乎又不太合格。於是我翻閱了許多史料,研讀了他許多作品,終於得出一個矛盾結論:柳永是一個成功的失敗者。
  詞,成全了柳永,也害苦了柳永。因為詞,,他這個社會最底層的布衣書生竟讓高高在上的皇帝記住了姓名。也因為詞,導致了他與宋仁宗趙楨之間一場不對稱的恩怨糾葛,招致了許多文人士大夫的排斥和鄙視。
  我們常把一個人的成功歸結為天時、地利、人和。其實天時地利都有極大的偶然性,人和是首當其衝的硬件。柳永的人生遭際就說明了這一點。
  柳永,原名三變,做過屯田員外郎,世稱柳屯田,在家排行老七,又稱柳七,在十一世紀前期。這是一個群星璀璨的年代,張先、晏殊、歐陽修、王安石、蘇軾、秦觀等等,個個耀目,人人生輝。而柳永又是群星中極具魅力的一個,也是最潦倒的一個。
  不能說柳永生不逢時,比起同時代的歐陽修、王安石、蘇軾,柳永沒有卷入朋黨權爭的政治旋渦;比起後來的李清照、辛棄疾,他沒有家破國亡的憂患。北宋前期,內憂外患還凸現,自上而下享樂風氣彌漫,從皇帝到普通文人都以填詞作曲為能事。柳永從福建老家風塵仆仆來到京都汴梁,本為科舉功名,可麵對歌舞升平的萬般氣象,頗有作詞天賦的柳永也自然而然地卷進了這股潮流。勾欄瓦肆,吟和酬唱,頻頻出彩,柳永很快就名噪京師。“仁宗頗好其詞,每對宴,必使侍從歌之再三”,皇帝猶且如此,那些樂工歌伎們更是趨之若騖,每得新曲,,必請柳永填詞後再唱。
  風光八麵,如魚得水,潮流簇擁著柳永,柳永又著潮流。之前的詞多為小令,是文人士大夫花前樽間的消遣雅趣,而柳永把詞從皇室豪宅的象牙塔一步步引向市井裏巷,運用民間俗言俚語,委婉通俗,音調優美,開創了慢詞這種新形式,使詞由無病呻吟的涓涓細流,嘩啦啦流淌起了平民百姓的厚重氣息,盡管受到了不少文人士大夫的輕視,可還是出現了“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盛況。
  得意忘形,樂極生悲,正當柳永在瓦肆歌館忘情馳騁之時,科舉失意的陰雲陡然大雨澆頭,氣盛的柳永哪肯接受這個無情的現實,於是揮筆寫下了《鶴衝天》來紆解憂鬱安慰自心: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字裏行間無不透漏著書生幼稚的狂傲:本來我是要獨占鼇頭的,這麽清明的時代竟把我這個憲材給漏忘掉了,雖然沒有考中,可我這個才子詞人,也是沒有穿官袍的卿相;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那我就隻好把這身外浮名放下,去煙柳花巷與美酒靚女尋歡作伴。
  吃不上葡萄說葡萄酸,一向熱中功名的柳永不過是意氣用事、小資情調,可宋仁宗趙楨卻較上了真兒。再次科考時,柳永雖榜上有名,,宋仁宗卻皺起眉頭,氣衝衝地說:此人花前月下,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一句話斷了柳永的前程。無奈的柳永隻好打著“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招牌,專職寫詞謀生去了,這大概是我國最早的自由撰稿人。
  宋仁宗也真沒雅量,自己天天錦衣玉食****如雲,卻不能容忍一個窮酸文人的幾句牢騷話。這一下,使正在功名路上熱情奔跑的柳永麵前,驟然阻擋起了絕望的堤壩,那湍急的才情洪流便在市井坊間婉約詞派旖旎迷人的千年風景,鑄就了中國文學史上又一個裏程碑。
  填詞作曲的盛風使柳永趕上了天時,京都瓦肆歌館的繁華使柳永趕上了地利,惟有人和,雖然他的詞作受到了大眾的喜歡,可那畢竟是少數人專製多數人的時代,況且他惹惱的是皇帝老兒。
  柳永始終在矛盾中掙紮。一方麵他鄙視功名,流連於勾欄坊曲,個性的充分自由。同時又孜孜不倦地追求功名,及第登科,官至將相,像同時代的文人一樣,以尋求到一個更好的生活載體。
  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隱於山者多是把隱居作為待機而沽的出山條件,而隱於市者多是大徹大悟、放浪形骸。柳永既沒有小隱閑雲野鶴的耐心,雖沉潦於市,他也沒有大隱的看破紅塵。而在在這矛盾的背後就是他對人生的執著和對生活的熱愛。
  所以,麵對一次次的打擊,柳永牢騷滿腹卻又步履維艱地行進在自己的人生軌道上。直到53歲才得到的垂青,因為這次科考有兩個對他極為有利的硬條件:連續五年不第和年過五旬,他都占,於是按照條件柳永才硬套出了個進士。
  盡管他勤勤懇懇,他的才幹和不斷受到肯定,可他在地方小官任上輾轉十年之久,得不到升遷,因為他在文人士大夫眼裏仍是另類。無奈之下,他找到了時任宰相晏殊,這個“一曲新詞酒一杯”的詞人,壓根兒就看不起柳詞和柳永,不但沒有幫忙,還奚落了柳永一頓。
  其實,排斥柳永的文人又何止晏殊,就連蘇軾這個同樣命運坎坷的文人對柳永也是同樣不屑。當初柳永聲名鵲起時,蘇軾便以輕蔑的口吻問門客:我詞與柳七相比如何?門客答:柳七的詞,隻能由十七八歲的小,執紅牙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而你的詞須關西大漢,用銅琵琶鐵拍板,吼唱“大江東去”。門客的話客觀上道出了婉約和豪放兩大詞派的不同,主觀上卻是褒蘇貶柳。蘇軾畢竟是一代大家,當他讀了柳永的《八聲甘州》後,馬上了態度,說:人皆言柳詞俗,然如“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唐人佳處,不過如此。
  誠然,柳詞有它大俗的一麵,羈旅行役、閨情幽怨、煙花巷陌,要不就不會受到當時市民的歡迎。可是,柳詞也有它大雅的一麵,情景兼融、清勁奇麗、狀難狀之景、達難達之情,否則就不可能受到曆代文人的推崇。那首寫杭州美景富庶的《望海潮》大氣氤氳,以致在130年後,金國君主完顏亮看了此詞,對“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的杭州饞涎欲滴,遂立投鞭渡江之誌。一首詞竟點燃了一個侵略者的占有欲,如果宋仁宗和柳永在天之靈有知的話,不知有何感想。
  受皇帝冷落,遭文人排斥,盡管一路跌跌撞撞,柳永卻始終沒有仕進,為了改變命運,進呈一首《醉蓬萊》,本想拍皇帝的馬屁,卻又莫名其妙惹怒了皇帝,終致落仕,浪跡民間,以致死後身無餘財,還是那些歌伎們集資將其安葬。
  夕陽落葉,寒蟬悲秋,這是柳永命運的主色調。在落魄中抗爭,在坎坷中追求,可到頭來“一生贏得是淒涼”。
  柳永若是誌大才疏花拳繡腿,那麽他人生就少一些悲劇色彩。如果他善於察言觀色官運亨通,後人就少一些憐憫同情。如果他這匹詞壇黑馬甘心蟄伏槽櫪之間,與那些平庸的文人故作清高,也許會減少一些人為的阻力。如果他能割舍那滾燙的功名心,不管不顧地走自己的路,也許就沒有那麽多的悲戚呻吟。
  如果上邊的假設成立,那柳永將不再是柳永,曆史也許不會有他這麽厚重的一筆。可柳永就是柳永,他既有凡人坦蕩的性情,又有文人攀龍附鳳的俗氣,關鍵是他沒有在作詞與做官之間找到一個托起自己烏紗的支撐點。他把做官的細膩用於了作詞,把作詞的疏朗用於了做官,天時地利使他成為詞壇佼佼者,卻沒有把握住那至關重要的人和,以致於在官場屢屢碰壁。他是詞壇上的成功者,是官場上的失敗者。
  佇依危摟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這首《蝶戀花》應是柳永生活追求的真實寫照。他雖化蛹為蝶於尋常巷陌,而他所依戀向往的卻是豪宅名門雕梁畫棟,雖折翅而不悔。衣帶漸寬人憔悴,佇依危樓望眼穿,那可憐的功名心有幾人知曉,那滿腹心事向誰傾訴?
  往事越千年,人間幾度春,十一世紀到二十一世紀。一千年,多少王公貴卿都化作了糞土,而柳永的身影依然在中國文學史上振翅舞動。詩當學杜詩,詞當學柳詞。如此,柳永這個白衣卿相,當知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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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4年01月04日,歸檔到目錄名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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