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嶺板的女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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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我出差到了“最大”的城市鐵嶺，聽說這有一道風景，人力車特多，並管人力車統稱為“板的”，這坐板的是啥滋味？倒要體驗一下，從火車站站口一出來，我頭也沒抬，就跳上一輛板的，把手往前一指，車開啦！鐵嶺是趙本山的家鄉，在春節晚會上聽他說這是大城市，怎麽個大法，俺倒想見識見識。坐板的逛鐵嶺，悠哉，妙哉，樂哉。頭回來看啥都新鮮，忍不住坐在板的上和蹬車師傅聊起來，可話剛出口我便傻了，原來剛才坐車也沒看清楚，這拉車人原來是一個年逾六旬的老太太，黝黑的一張臉上布滿歲月的滄桑，一頂綠軍帽外露出花白的頭發。我這堂堂五尺大男人坐車讓老太太當車夫，這不是欺負人嗎？我挪動身子想跳下車，隻聽車夫哈哈一笑，回道：“這有啥？你坐車，我拉車，你是顧客，我掙的是錢，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好多的男士都喜歡坐我的車，一是因為我蹬得穩當，二是因為我比別人都少抹一元錢呢！”哦，原來是這樣的，那就入鄉隨俗好啦。這麽一想，剛才那種內疚自責也就消失了，心裏坦然了起來。接下來這位下崗女工講起了她的車夫經曆。
我是市有色金屬廠的工人，當年有色廠可是全市大廠子，要進這廠，比進公安局當警察、比進政府當幹部還難上幾倍，能當上這個廠的工人別提多自豪光榮了。我今年57歲了，家裏有3個孩子，兩女一男，愛人也是有色廠的工人。我是全鐵嶺市第一個女板的，已經有10多年啦，現在廠子不行了，我用這兩隻腳一步一步蹬車，養活一家5口人呢。
“你老公呢？他不幹活？”我一臉不解地忙插話。
他呀，隻能在家看家做飯，死要麵子，原來因這事我和他吵得差點離了婚，他的養老保險還是我用蹬板的錢替他交的呢。
“哦，原來是這樣。”我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發酸，接茬忙又問：“這人力車的活都是男人幹的，身為女性，當年第一個走上街頭蹬板的真不容易，真了不起，你怎麽想起幹這行的？”
說來話長，那是1987年，當時廠子生產還很紅火，我在的車間是三班四運轉，倒班時間充足，每天休班的時候沒事幹，除了家務外，就找幾個姐妹搓麻將，盡管沒有大輸贏，小打小鬧，可運氣不好八圈也能輸上十塊八塊的，贏了高興心情好，輸的時候就覺得心裏窩火憋屈。有天晚上我去龍首山同學家，路遠我就打了一個板的坐，這一路就要我5元錢車費，當時沒有出租車，公交車一小時才過來一趟，所以著急走路都要打板的。於是我就想，這活不錯呀，不就是跟騎自行車差不多嗎，平時咱騎自行車也常帶人的，有時上班著急前邊車大梁上坐一個孩子，後邊衣架上坐上大人，能一次帶兩人騎呢。要是我也弄輛板的沒事蹬著也能掙錢呀。這麽一想，回家跟老公說，老公把眼瞪得老大，吼著：“一邊呆著，這廠子生產形勢好好的，按月拿工資，待遇也不錯，你別給我丟人現眼了。咱也不是活不起吃不上飯了，掉價幹那活。”本來滿腔熱情在編織發財夢的我讓他的這一盆冷水把我澆暈了，嚇得我再不敢提“板的”二字。可是一到閑班的時候我就鬧心，在家呆不住，就背著家人出去滿大街轉，和人家板的師傅打探，弄準行情，我決心不和老公說，來一個先斬後奏，生米做成熟飯再說。家裏有一個推車子，是以前買個糧、推個煤什麽用的，我求廠裏的電焊朋友給我改裝成三輪車，又把家裏的箱子板改成了車座板，一切都是悄悄地進行，老公和周圍鄰居都不能讓知道。
1987年5月15號，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那天是休班，晚上7點，我第一次蹬著板的上了大街，盡管在此之前我偷著在家的院子裏練習多次，可在大街上騎還是覺得有點生疏和害怕。正值晚飯後人們出去散步的時間，三三兩兩悠閑的人們在街上逛著，42歲的我把平時在單位的工作服套在身上，頭上還故意紮了一條花紗巾擋住半個臉，向火車站方向騎去。在站口處，停著有十幾輛板的車，他們看到我擠過來，好幾個人都笑了，那笑的表情怪怪的，我並不在意，反正下了決心了，怕個啥？這時一年輕車夫湊過來，問我：“大姐，怎麽這麽眼生呀，你家老頭病了嗎？讓你來替他蹬車？”我忙回：“是我自個兒的車呀，我也想當板的車夫。”這話引來一片同情。有個老哥問“大妹子，你家老頭沒啦？要你幹這活？這可是男人的專利呀。家有丈夫不會讓你做的。”我說沒事我想試試，不就是騎車嗎？俺也能拉動。話這麽說，可是那晚我一個生意都沒做成，來往的客人一看我是一個女的，誰都不肯上我的車，我一個勁地說我能騎動，可是就見他們在搖頭說道“咱大男人咋讓一個女人拉著滿世界跑，讓別人看了會笑掉大牙的。”這一晚上我空手而歸。
第二天，我一早4點多就起來，繼續跑火車站拉客，天太早，路人行人稀少，火車站前的板的也隻有2個，這時進來一輛南來的火車。隻見一位手裏提著皮箱，懷裏抱著小孩的年輕婦女，走出站口在四處張望，我看到忙迎過去，“大妹子，你坐車嗎？我來幫你。”我輕聲細語地向她詢問，勞累一夜的女人很感激，點點頭，我忙把女人的皮箱放到板的上，扶著她上了車，女人一臉的感激，說本來說好有人接站的，可是下了車一直聯係不上，急死人啦，又是頭回來鐵嶺路不熟，大清早的，又怕碰到壞男人，有你這位大姐拉車我放心多了。我邊蹬車，邊安慰她，一直把她送到親戚家。她給了我10元錢，我說啥不收，隻留了5元，那女人感激得什麽似的。
送走了客人，我手裏有了一張5元大票，這在當時每月隻有40多元的工人來說，真是像中了頭獎一樣的興奮，也鼓舞我從此走上了人力車夫這條路。
開始蹬車不敢在熟悉的地方，怕朋友同事看到，隻能在火車站等地接客，可是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很快就在車間裏傳開了，平時玩得很好的一群姐妹把我訓了個透：“不要命啦？你看滿大街哪有一個女人騎板的的？遇到醉鬼怎麽辦？你拉不拉？遇到色狼怎麽辦？你拉不拉？遇到壞人怎麽辦……”張姐連珠炮地向我數落。小李也悄悄扯我的衣襟：“聽說女人是不能蹬板的的，時間長了能得婦女病，子宮脫垂就完了，做女人都做不成了，掙那麽多錢有啥用呀！”哈哈！我使勁打了小李一拳，平時咱們不也天天騎自行車上下班嗎，你看哪個姐妹騎車得那病了？我才不信呢，時間一長，臉皮也厚了，大大方方地當起了人力車夫。
可是社會上對女人蹬板的還是很是歧視的。同行中，一樣的路程，男的生意就好，而我的顧客相比之下少得多。不過沒關係的，我從價格上優惠，別人5元我4元，別人不拉的生意我還做，尤其是老人孩子，特別喜歡坐我的車，我這人心腸熱，性子直，喜歡嘮家常，上了車嘴就不閑著，天南地北的瞎聊一氣，車騎得穩當，好多的老人都說坐我的車安全舒心，搶著上我的車呢。
我有一個鄰居，在市稅務局工作，小孩上小學一年級，每天提前下班跑到學校接孩子。有一次，我剛好路過學校門口，看到她站在學校門口不停地看表，孩子還沒出來，看到我，就忙過來打招呼：“大姐，俺想求你件事，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幫著把孩子接到你家，單位裏今天打夜班，我是請了假跑出來的，馬上要回單位。”我聽了忙回，這事我來辦，一會兒我就把他接到我家吃晚飯，你快忙你的吧，她滿臉地感激。從此我的板的又多了一項服務，接送小學生上下學，同路的不同年的一次接三四個小孩，按月付酬，這樣有了一份比較固定的收入。
“你真了不起！”坐在車上聽得著迷的我不由得對這位老大姐肅然起敬，讚歎了一聲。
“一年能掙多少錢呀？”我又禁不住好奇地問。
頭些年不錯的，那時廠子工作不耽誤，休班的時候蹬車，一年下來光蹬板的也能掙一萬來塊。而且那時錢也實，有病都不舍得耽誤功夫呢，真是掙錢有癮呀！隻聽大姐話中透著興奮。
1993年以後，廠子停產放假了，職工每月隻給192元生活費，有時這點錢都不能按時開，車間下崗的工友整天跑到市政府上訪，他們找我去，我哪來那功夫？我照樣蹬我的板的，這回誰也不說三倒四了，都說俺們有主見，看得遠。有色廠是一個大廠，好多人都是一家五六口在一個廠子，一下崗，全都沒工資了，大家很迷惑，有的原來家裏條件好的，有幾個小錢的拿出來做生意，往往賠個溜溜光。還有的，比如像我家那口子原來在廠子當個小車間主任的官，小生意不想幹，大買賣做不成的主，出力氣又覺得掉身價，沒麵子，隻能整天躲在家裏喝悶酒，動不動就串連一些工人跑市政府鬧鬧，這不合理，那應該給，就是不想自己找個掙錢的道。
聽大姐這一說我倒覺得蠻逗的，就打趣說：“那你跟老公離婚算了，讓女人在外當車夫養著真夠可以的！”
大姐聽了哈哈一笑，告訴我，她家的3個小孩，大女兒兩口子在廠子買斷工齡，現在國外打工，社保的錢每年要交幾千元，都由她來交。大女兒說了，以後這筆錢就屬歸她養老了。二女兒前年嫁了好人家，兩口子開了一個小餐館，小本生意能養活自己。兒子還在上大學。
說到兒子，大姐的聲音突然變了，我聽出來兒子是她的希望和寄托。沒等我問，她就說起她的寶貝兒子來了。
我家兒子小的時候特別淘氣不懂事，在同學麵前從不提起有一個蹬板的媽媽，有一次在站前我看到兒子和一幫小同學在一起，我剛想和他說話，隻見他把頭使勁一扭，裝做不認識我似的，讓我傷心了好幾天。平時兒子在家裏常常流露出對這個家的不滿意，羨慕誰誰的家長有能耐，嫌棄我們，學習也不努力不用功，初二的時候，還背著家裏人偷錢出去玩遊戲，一點也不學好，因這事沒少挨打，可怎麽也打不過來，也管不了。人家都說“淘小子有出息”，真照這話來了，一次意外的事使他變了個人。那是在他上初二期末的時候，有一天下大雪，路很滑，天特別冷。我早起出去幹活，當我拉著一個老人上龍首山嶺的時候，由於是很長的陡坡，路麵全是冰，根本不能在車上騎，我就下車使勁地推著車。步履艱難地往嶺上走著，汗水濕透了我的棉襖，我在大口地喘著粗氣，快到嶺尖的時候，有一個雪堆怎麽也推不上去，一推就退回來，車上的老人急著說，“大妹子，不然我下車走算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爺，你坐你的車吧，千萬別下車，我能行的。”說著咬著牙，顫著步子繼續前行，那陣子真覺得嗓子眼發鹹，像是要累吐血的感覺。就在這時，我突然覺得車子自己往前跑了起來，而且越走越快，我隻是用兩手扶著車把，輕輕鬆鬆地過了嶺。回頭一看，原來是我那淘小子，隻見他背著書包，盯著我滿臉汗水眼中閃著淚，哽咽地喊了一聲“媽！”再也不吭氣了。那天晚上回家兒子對我說，不想再讀書了，想替我去蹬板的，我抱著兒子大哭了起來，說什麽也不同意。兒子說，“媽你太苦了，我都這麽大了，不能讓你再為我受累了。”我擦幹兒子臉上的淚對他說，“兒子，隻要你能學好，考上大學，媽就是當牛做馬也樂意呀。以後兒子成了大學生，畢業掙了大錢，媽就不會拉車受苦了。如果你不學好，媽可就沒指望也白受苦，媽沒有出頭之日了，媽媽老了還指望你養活媽呢。”說得兒子直點頭，從此他學習開始用功了，後來考上了東北大學，今年大三了，後年就出頭了。至於那個整日窩在家裏的老頭子，他要麵子就讓他在家做家庭婦男好了，反正錢也夠吃飯的。說到這，大嫂一臉的滿足，豪爽大笑。
“大姐，你真不容易，這好天還行，要是冬天刮風下雪，夏天下大雨什麽的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呀。”我瞅著大姐那滿臉的皺紋，從心底發出由衷的關心。
做我們這行的，最盼著這壞天頭呢。平時誰沒事坐板的呀，就是刮風下雪下雨路滑時才是我們的旺季呢！那時的錢可好掙了，不瞞你說，我有時還在偷著祈禱老天下大雨呢。天氣壞了我的生意就來了。說完又飛過來一陣琅琅的大笑聲。
“像你這樣年齡的女人都在哄孫子，上山鍛煉跑步講究營養學，可是你卻走了一條這樣的路啊！”看著大姐精神煥發結實的身子骨，我發出這樣的感歎。
俺可沒功夫搞什麽健身，這騎車是最好的鍛煉。以前沒蹬板的時候，時常還鬧個頭疼腦熱什麽的，可是這10多年我就沒有得過病，就是有時感冒了打幾個噴嚏也不用吃藥就好了，比同車間的姐妹身體都好。別看我今年57歲了，再蹬10年沒問題。大姐現出滿臉的自信。
坐板的，逛大城市，一路聽大姐聊，介紹鐵嶺10多年來的新變化，看著路邊高樓林立，體驗著東北人豪爽耿直、熱情好客的性格和直麵人生、自強不息的精神，從心中發出一聲：鐵嶺真不愧為“最大的城市”，鐵嶺人真不簡單！
《鐵嶺“板的女”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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