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有一束鮮花

Feb20

                           我隻有一束鮮花                    作者:張煒
   “民兵”,這是我小時候最害怕的兩個字。我們全家人都在他們的盯視之下。我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做事,連走路都輕輕的。父親平時要被喊到離我們家五六華裏的一個小村去做活,因為他沒有資格在園藝場做工。父親如果早一年回來,我上學的事肯定會化為泡影。   上學前,媽媽和外祖母一遍遍叮囑我:千萬要聽話啊——聽各種人的話,無論是誰都不要招惹啊。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這是我必須記住的,即在外麵千萬不能提到父親。就這樣,我心裏裝著一大堆禁忌,戰戰兢兢背上了書包。   可能因為我太沉默了吧,從第一天開始,學校裏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我每時每刻都是拘謹的,盡管我總是想法遮掩它。我試著對同學和老師微笑,或者至少對他們說點什麽才好——試了試,很難。   從學校出來,一個人踏上那條灌木叢中的小路時,我才重新變成了自己。   值得慶幸的是,在半年多的時間裏,沒有一個同學和老師知道我們家的詳細情況,但我想校長可能知道,因為他的鏡片後麵有一雙好奇的、詭秘的眼睛。我於是像躲避災難一樣躲避著他。   就在那些日子裏,我發現了一個奧秘:校園裏有一個人像我一樣孤單。我敢肯定,這個人大概也像我一樣,暗暗壓著一個可怕的心事。這不僅是當時,以至於後來一生,我都會從人群中發現那些真正的孤單者。   她就是我們的音樂老師。她來這所學校已經一年多了,她與所有老師都不一樣,我覺得她那溫柔的眼睛撫慰著每一個同學,特別是投向我的時候,目光中竟然沒有歧視也沒有憐憫,而僅僅是一份溫煦、一種滾燙燙的東西。   當時離學校十幾裏外有一處小煤礦,每到了秋末全班就要去山上撿煤,以供冬天取暖用。因為雨水可以把泥中的煤塊衝洗出來,所以越是下雨就越要爬到山上。大家都穿了雨衣,可是“黑子”幾個故意不穿,故意濺上滿身滿臉的黑泥,像惡鬼一樣吆吆喝喝。我好不容易才撿到的煤塊,一轉眼就被他們偷走了。有一次“黑子”走過來,獰笑著看我一會兒,然後猛地喊了一句父親的名字。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我的臉。我吐出了流進口中的雨水,攥緊了拳頭。“黑子”跳到一邊,接著往前一拱,把我撞倒在斜坡上。坡很陡,我全力攀住一塊石頭。這時幾個人一齊踢旁邊盛煤的籃子、踢我的手。我和辛辛苦苦撿到的煤塊一起,順著陡坡一直滾落下去。   我的頭上、手上、全身上下都被尖尖的石棱割破撞傷,雨衣撕得稀爛。我滿臉滿身除了黑泥就是滲出的血,雨水又把血水塗開來……有幾個同學嚇壞了,他們一嚷,班主任老師也跑過來,他隻聽“黑子”幾個說話,然後轉臉向我怒吼。我什麽也聽不清,隻任雨水抽打我的臉。   正在我發木的時候,有一隻手扶住了我:音樂老師!她無聲無響地把我攬到一邊,蹲下,用手絹擦去我身上臉上的血跡,牽著我走開……   她領我直接去了場部醫務室。我的傷口被藥水洗過,又包紮起來。場醫與她說了什麽,我都沒有聽清。離收工還有一段時間,她領我去了宿舍。   我今生第一次來老師的住處:天啊,原來是如此整潔的一間小屋,我大概再也看不到比這更幹淨的地方了。一張小床、一個書架,還有一張不大的辦公桌——我特別注意到桌旁有一架風琴;床上的被子疊得整齊極了,上麵用白色的布罩罩住。屋裏有陣陣香味兒:水瓶中插了一大束金黃色的花……   她要把我衣服上的泥漿洗掉、烘幹,我隻得在這兒耐心地等下去。天黑了,她打來飯讓我一起吃。這是我一生中所能記起的最好的一餐飯。我的目光長時間落在了那一大束花上……我想起我們家東籬下也有一叢金黃色的菊花。   第二天上學,我折下最大最好的幾枝,小心地藏在書包裏。我比平時更早地來到了學校……她看到那一大束菊花,眼睛裏立刻歡快地跳動了一下。   後來的日子我就像有了一個新的功課:把帶著露珠的鮮花折下來,我用硬紙殼護住它們,這樣裝到書包裏就不會弄壞。如果上課前沒有找到老師,就得小心地藏好。我看到她急匆匆往辦公室走去了——她如果在課間休息時回宿舍就好了,那時我就會把花兒交給她。我倚在門框上,咬著嘴唇等待。第一節課下了,她沒有返回,我隻好等第二節課。課間操時她終於回到了宿舍,可我又要被喊去做操。我知道,我的老師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大蓬顫顫的、香氣四溢的鮮花—— 比起我無盡的感激,這隻是一份微薄的禮物。我一無所有,我隻有一大束鮮花。                  (聶勇摘自作家出版社《你在高原:鹿眼》一書) 這篇關於我隻有一束鮮花的文章,11i到此已經介紹完了,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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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8年02月20日,歸檔到目錄勵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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