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尊嚴的死

Feb19

 一輛白色的小車,駛出了湘楚大學的校門。深秋上午的陽光薄而淡,透出一陣陣的涼意。從這裏到江南醫院,要穿過繁華的鬧市,加上紅綠燈、堵車,滿打滿算也要一個小時。開車的是程奮,坐在後座的是鄭波。 程奮在校辦公室當主任,48歲,頭圓、腹凸、體胖。鄭波比他大兩歲,是中文係的教授,戴一副深度近視眼鏡,主攻古代文字學,師從程奮的父親程篤,讀碩讀博,再當助手,一眨眼過去了20多年。 辦公室管的車多,程奮可以調車也能開車。鄭波發現程奮平素喜歡開紅色的車,今天卻選了一輛白色的,隱隱感到有什麽嚴肅的大事要發生。兩個人久久不說話,隻聽見車輪摩擦水泥路發出的沙沙聲。 程奮終於忍不住,說道:“鄭波兄,霍祺大夫打電話要我們兩個人一起去醫院哩。” “除了我,應該還有你們一家人。” “老婆當哲學係係主任的事,組織部上午找她談話。兒子呢,上午要聽一個外籍教授的講座。什麽事呢?” “我也猜不出。”鄭波說完,身子往後一靠,微微閉上了眼睛。他想,程奮不可能不知道是什麽事,隻是裝糊塗罷了。 古稀之年的程篤患肝癌,已到晚期,4個月前住進了江南醫院的腫瘤科重症監護室。鄭波在上課、開會之餘,一個人去得很勤。或是坐在病房的走廊裏守候,或是應主治大夫霍祺的邀請到辦公室談先生的病情。重症監護室是不能隨便讓人進去探看的,因為裏麵的空氣消了毒。即便醫生、護士進去,也要重新換上淨化過的衣服,以免把細菌帶入。門上隻有一個玻璃鑲嵌的小孔,鄭波隔一陣就會把眼睛貼上去,打量躺在病床上的程篤:一頭銀發,滿臉愁苦,時而清醒,時而昏迷;鼻子插著氧氣管,胳膊上插著輸液的套管,下麵還插著導尿管。 每當這個時候,鄭波就會喟然長歎。這種“生命保障係統”,無非是讓先生毫無質量地活在限定的時間裏,死已是不可避免的了。先生平日曾多次對他說:“人活著,要有尊嚴,人死去,也要有尊嚴。”這種比“死別”更殘忍的“生離”,身上插著管子,身邊沒有親人朋友,像吞幣機一樣耗費錢財,“工業化”地死去,先生一定是極不願意的。可惜師母已去世多年,可惜程奮夫婦和兒子都太忙,來得少,來了也總是匆匆的。程奮每次碰見鄭波,總是一拱手,說:“辛苦我兄了。” 鄭波和主治大夫霍祺年紀相仿,霍祺不但醫術高明,器識尤可貴,他坦言:“當醫生永遠是無奈的,三成多的病治不治都好不了,三成多的病治不治都能好,隻剩下三成多的病是給醫學和醫生發揮作用的。程先生已是肝癌晚期,治不治都是半年上下與人世揖別,可我能對他的家屬說嗎?好在程老師是大學者,醫療費都是公家負擔。有數據證明,對於普通患者而言,其一生的75%的醫療費是花在最後的治療上。” 當鄭波聽了這些話,總要跳起來,然後又無力地坐下去。程篤是他的恩師,怎麽醫學就無回天之力呢?但科學的鐵律是與感情沒有任何關係的,痛惜、挽留、悲哀,並不能阻止一個生命的殞滅。 鄭波讀本科時,程篤第一次上“文字學”的課,自我介紹說:“我姓程名篤,字頓遲,你們可知道這名和字來自何書?”鄭波站起來說:“來自《說文解字》,篤者,‘馬行頓遲’。”程篤眼睛一亮,大聲說:“你讀書多,記性好,孺子可教!”鄭波本科畢業,再讀程篤的碩士和博士,因成績突出,發表多篇論文,也就留校教書,並當了先生的助手。
 在鄭波看來,程篤於他是亦師亦父。而程篤卻視鄭波亦友亦子,不但學問上對鄭波諄諄引導,生活上也極為關心。鄭波的妻子,就是先生和師母介紹相識並喜結連理的。先生最大的遺憾,是兒子程奮讀了碩士以後改行去搞行政,而且幹得津津有味。他對鄭波說:“在知識界,第一等做學問,第二等教書,第三等做官。程奮沒有定力,隻能如此了。”
 正在開車的程奮,鳴了一聲笛,問道:“鄭波兄,睡著了?”“沒有。我在想先生,他太痛苦了。” “是啊……是啊。早幾天霍大夫找我麵談過一次。” 鄭波裝作一無所知,問:“談什麽呢?” “他說……老人肯定沒有生還的希望了,家屬是否可以考慮停止治療。我問怎麽個停止治療法,他說,由家屬簽字同意,再在醫生指導下拔掉輸氧管。”“你怎麽說?” “我明白之所以要這樣做,是避免醫患糾紛,一切都是家屬自願的。但……我不同意!” “是隻要先生活著,你就可以照領他的工資?” “絕對不是,那是人性喪盡!我、妻子、兒子是擔不起這大不孝的名聲www.lizhidaren.com,領導、長輩、同事、學生會怎麽看我們?今後還怎麽做人做事?” “你擔心將來副校長提拔不上?擔心兒子將來不好找對象?就不擔心老爺子這麽受罪?唉!” “鄭波兄,我猜想霍大夫也和你談過了,你是做學問的,沒什麽顧忌,能不能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鄭波一驚,隨即平靜下來,說:“程奮弟,我知道你想說又不好開口,霍大夫和我談話後,我坐臥不寧,最後才想明白,為了先生尊嚴地逝去,由我來代替家屬……簽字和拔掉管子吧。”他的喉頭哽咽起來,淚水奔湧而出。 程奮小聲說:“謝謝……謝謝……” 程篤安然辭世,然後是火化、開追悼會、入土。 不斷地有人向程奮和鄭波詢問程篤最後的死因。 由鄭波簽字的醫院、家屬共擬的協議書複印件,程奮時刻揣在口袋裏,有人問即掏出來說:“一切都由鄭師兄做主,我聽他的。” 鄭波則從容如昔,有人來和氣地詢問或憤怒地責問,他麵不改色心不跳,平靜地說:“是我簽的字,是我拔的管子。”

勵誌達人:也許這就是人生最後的旅程了! 這篇關於有尊嚴的死的文章,11i到此已經介紹完了,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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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8年02月19日,歸檔到目錄勵誌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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