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的債務:那麽辛苦,卻還依舊一貧如洗

Jul11

  爸媽的債務:那麽辛苦,卻還依舊一貧如洗

  文/起床,吃飯

  小學二年級,某同學父母離婚了,他兩邊住,父母大概出於內疚,給他零花錢格外多,爺爺姥姥也時常到校門口送錢送零食。所以他總是錢花不完的樣子,兜裏永遠揣著五香瓜子,一下課就去買冰棍。而多數同學和我一樣,一星期也吃不上一根。那會我六歲,很羨慕,總盼著爸媽早日離婚。

  我能支配的財產就是可丁可卯的早餐費。所以有時為了買心儀的文具,或者課間到租書店看小人書,隻好不吃早餐了。我經常搞不懂,為什麽我們一家人總是在辛辛苦苦種植各種蔬菜,還養豬、兔、雞、鴨,卻過得比別人家窘迫。而且照料這些牲畜,占用了我所有的課餘時間,導致我沒有踏實玩耍過哪怕一個下午。外出也都是偷偷摸摸的,多半會很快被父母找到,用比較嚴厲的方式帶回家。回家除了完成作業,爸媽還安排了高出兩個年級的課程給我學。餘下的時間則要幫家裏幹活。倒黴的是如果考試不是第一還要挨揍。

  院裏的同齡孩子正在熱衷拉幫結派的歲數,我透過窗口看他們嬉鬧,卻少有跟他們相處的機會;偶爾加入遊戲時,很自然能感受到一種不算嚴重的孤立氣氛包圍著我。幸好我對此比較麻木,天性裏對獨處也並不反感,總能在任何狀況下思索出點樂趣來愉悅自己。比如挨我媽揍的時候,打著打著我就走神了,忘記鞭子正抽在身上,突然想起什麽好玩的事情,就笑了起來……

  父母近乎嚴酷的管束,一方麵是受到持續的望子成龍的饑餓感驅使,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哥和姐都在北方求學,家裏的經濟壓力巨大。日常的活計太多,需要我參與勞作。重活幹不了,有些事情還是能幫上忙的,比如養兔。

  三年級那年,來了幾個蕭山商人,在縣廣場擺了很大排場收兔毛,價格相對工資來說高得離譜。全縣人民沸騰了。可當地人連長毛兔都隻在掛曆裏見過,何況兔毛。很多人動了心,也隻能扼腕歎息。媽聽說後連忙去谘詢。這些人主要是賣種兔的,但是承諾回收兔毛,有多少要多少,價格從優。這喜訊給媽打了一針強心劑。

  不過一問種兔價格,心就涼了半截。一對種兔五百元,當時爸媽的工資加起來不到一百,這怎麽買得起。媽做事一向雷厲風行得可怕,問清對方停留時間後,火急火燎回家想法籌款。親朋也多是窮人,生活摳摳縮縮糊口都很勉強,到最後沒轍了,隻好想辦法貸款。幾番折騰,終於搞起了家庭養殖業。

  爸花了幾個星期來打兔籠,木頭做架、竹條做框。一排籠子分上中下三層,每層籠底騰出高約十五厘米的隔段。在隔段裏,前高後低斜搭一片油氈,用來接糞便。油氈下沿接一根對剖去節,凹槽向上的毛竹,每根毛竹也有坡度,它們一組一組指向更低的幾根毛竹,然後又匯總到最後通往糞池的那棵毛竹。這個排糞係統和瑤寨的引水係統異曲同工。橢圓的兔子糞,會從籠底竹片的縫隙間滴溜溜漏下來,落到油氈上,滾到毛竹槽裏。馬不停蹄地滾啊滾,經過曲折跌宕的旅程,一直滾到了糞池子裏,省了很多的清潔工作。

  因飼養用心得當,幾對種兔很快生了很多兔仔;但我們沒經驗,頭幾胎兔嬰被產後情緒失控的兔媽媽咬死了不少。父母心疼不已,此後每逢臨產前幾夜,他們就坐立不安,不敢睡覺,隨時打著電筒去查看。

  作為養兔菜鳥,我們不知道兔子有磨牙的習性。養過兔子的人明白,齧齒類動物的牙生生不息,一直在長,每一天都需要磨牙,否則會變成獠牙,這樣一來,兔籠就遭殃了。沒幾天,很多兔籠就被啃得千瘡百孔,兔房裏大小白兔四處亂竄,身上沾滿灰,成了黑兔。它們連門和牆磚都嚓嚓地啃。不得已,爸媽隻好再借錢來買鐵絲網補漏。錢不多,鐵絲網有限,不夠全換,爸隻好每個籠子裏綁一塊木頭供它們磨牙,而且每天都要巡查有沒有快咬斷的地方,一旦發生趕緊補上。

  最多時候,家裏養了整整一百隻長毛兔,兔籠統占大半個家。我的小房間也被征用了,我就搬到客廳沙發上睡。爸怕我滾下來,擺幾張椅子擋住。院子裏的兩排兔籠上要釘一層油氈防雨,下麵掛一盞25瓦的燈泡。昏黃的光線總在微微顫動,照得兔子眼睛發出紅幽幽的光。等兔子吃完,再挨個籠子關燈。

  春季,每天中午放學,要跟媽去田壩打兔草。一人拎一個竹籃子,她的大,我的小。一前一後沿著田埂隨意走,看哪裏的野豌豆茂盛就停下來,埋身進田壟裏去薅。經常腳蹲麻了,站起四望,隻見無盡的油菜花鋪滿茫茫田野,看不到我媽。我跳起來尖聲喊:“媽,我在這,你在哪呀!”她不一定會從哪個方位冒出來,衝我招手:“快來,這邊多得很。”

  我們一把把往籃子裏拚命塞兔草,壓得實實的,以至於回家路上,倆人都得偏著身子走路。時間一長,手勒疼了拎不動,要用手肘彎勾住籃把,用腰頂住籃框借一借勁兒,這樣身子就更偏了。兩人衣褲沾滿了嫩黃色的油菜花粉。春季雨足,時常還會渾身濕透。

  初夏,開始引水種稻,田壩裏的雜草都被鏟掉,澆灌成了水田。成片的野草沒了,我們隻能順著高高低低的田埂,挖些殘留在上麵的蛤蟆草和奶漿菜,還有蒲公英。溪流的水宕裏還有一蓬蓬的夕陽菜,人也可以吃的。這些東西稀稀拉拉不成規模,比春天少了許多。

  為了裝滿竹籃,我們不得不一天比一天走得遠,覆蓋的範圍越來越大。有時候要走好幾裏,翻過鐵路,快到了犀牛望月。五裏橋的珍珠井附近我們也去過,還有毛竹掩映的抹賴村。因為打兔草,我對近郊的地理非常熟悉,為往後逃課找逍遙去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秋冬季節草木枯敗,家裏不能讓兔子餓著,隻能買回來一麻袋一麻袋的胡蘿卜,切成丁兒,拌一點買來的豬飼料喂兔子。

  兔子的身體一天天鼓了起來,毛越來越長,收獲的時刻要到來了。不過剪兔毛也非易事,不小心會剪到兔皮。兔子很溫順,疼了,顫抖一下,眼神還是一貫的清澈。但,也有發火的時候,我們都被疼急了的兔子咬過多次。開始一下午剪不到兩隻,到後來一個小時能搞定一隻。兔毛一層層攤平放紙箱裏,怕生蟲子還放了樟腦丸。

  積攢到一定數量的時候,媽給蕭山寫信,希望他們能盡快過來收兔毛。對方回信說你們先攢著,明年我們一定過去收,我們培育出了新品種,兔毛質量更好,產毛率更高,你們要不要買。小地方的人就是好騙,輕易就相信了。爸媽又繼續貸款買了幾次。

  可年複一年,對方總是把我們的希望推到明年。爸媽焦急萬分,卻也束手無策。此時家裏兔子越來越多,不得不又打了好幾層籠子。一天天,那麽多兔嘴張著等吃,資金壓力擺在眼前,靠工資補貼兔食根本不現實,隻好另謀他路。

  媽手巧,會刺繡會縫紉,在養兔之前,她就在懂行的人幫忙牽線下,做背帶找人代售。養兔之後,爸媽更是拚了命地做背帶,那時他們倆已經熬得瘦骨嶙峋,精神狀態卻依舊強勁。

  背帶是背孩子用的,造型有點象風箏裏的沙燕,有臂展和尾簾。四角縫上粗棉繩,把小孩裹在後背,四條粗繩繞身前,斜打十字綁,孩子背得很貼身,不影響行動,最適合勞動人民帶嬰幼兒。背帶表層是繡片,繡片和裏襯中間墊有硬布殼,製作工序繁雜瑣碎,很耗時。背帶隻在趕場那天銷售,五天趕一場。

  媽每場之間要完成幾床背帶,這是很艱巨的任務,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有些工序需要爸和我幫忙配合才行。一家人每天都為這些事情起早貪黑,況且爸媽要教課,這些活隻能分配到夜裏。所有的時間都塞滿了,沒有一絲空隙。

  為了省電,家裏隻亮一盞七瓦的燈管,我們仨就擠在範圍有限的燈光下各自忙碌。我做作業,爸備課,媽一直埋頭刺繡,繡針穿過繃圈上的布料,持續發出一種單調的軟軟的悶響。

  爸備課完畢,趕緊幫媽用糯米做的漿糊把繡片貼到布殼上壓緊。媽馬不停蹄地踩縫紉機,沿著繡片布殼邊緣,細針紮一圈用作滾邊的布條,為了省布料,布條盡量裁得很窄,這就給滾邊增添了難度。最後把一塊一塊貼好繡片布殼縫成型,在背麵縫上藏青色的棉布裏襯,就完工了。專職從事背帶製作的,基本一場出兩床。同一時限裏,爸媽能在工作之餘製作出三床甚至四床,不得不說是一種奇跡。

  記憶中,他們幾乎每天淩晨才睡覺。我很多次在趕場那日的淩晨醒來,仍然看到爸媽在埋頭苦幹。他們要趁黎明前完成,在其它老師起床前,送到紀念塔市場的徐姨家,由她代售。那個年代,感覺老師搞副業是不正常的,遭人非議,所以隻能偷偷摸摸地做。

  那時的每一個夜晚,我都覺得很漫長,而爸媽卻覺得太短暫。他們會時不時瞟一眼鬧鍾,嫌它走得太快。眼看要到送貨時間,有些尚未完工,媽很悵惘,眉頭緊鎖。爸也顯得憂心忡忡,把已完成的背帶疊在一起,用床單包住,斜挎在肩上。媽給他開門,目送他在夜色中遠去,然後準備接下來的用料。每次爸送回來,倒頭就睡,天快亮了。

  媽對自己手藝有很高的要求,稍有空閑就收集漂亮的圖案,琢磨如何加工出繡。所以我家的背帶炙手可熱,很快就能出手。徐姨說,經常一早就有人來等她開門買背帶。媽聽了很高興很得意,隻恨自己不能多生幾隻手,多做幾個。

  如果遇到爸第一節有課的日子,媽就不準他去送了,讓他對好鬧鍾抓緊睡覺。然後搖醒我,讓我陪她去。(苦難可以輕鬆淡然地說笑。此後,繼續重複著每年的離別和相聚。

  然而今年的春節,我卻無法平靜。那時候哥姐已經離家,我和媽聊天,說到這個房子有可能要拆遷,媽的眼睛就濕潤了,說:“唉,去年我們才把蓋房的債還完,想清清閑閑度過餘生,誰知道又要攤上這樣的事。”

  我吃了一驚:“什麽?我們家一直欠債的麽?”

  “是啊,總算還完了,一身輕鬆。”

  “怎麽會欠那麽多,欠那麽久?”

  “我給你算筆帳。那時候你哥你姐在讀書,哥一個月要三十,姐四十,我和你爸工資加起來不到一百,這就去了一大半。不種菜我們吃什麽?

  ”外公死的時候,是我和三舅借錢來辦的酒,這多少錢。

  “大舅原來在大修隊,天天扛鐵鎬修鐵路,苦得很啊。我得幫他調到麻尾機務段,對不對。大舅媽在黃後小學,一天來回走多久,你曉得不,四個小時啊,天天腳都是腫的。不幫她調到麻尾,他們怎麽生活?沒有我和你爸天天到處找人,能調回來嗎?這錢花的可不是小數目啊。

  ”桂恩嬢民辦老師當不下去了,一點收入都沒有,梅姐麒哥都瘦成猴子了,天天飯都吃不飽,不能坐在家裏等死啊,你說怎麽辦,不幫她行嗎?她租房開小賣鋪,還不是我們出錢,那錢都是我去借來給她的。後來桂恩嬢拿房子抵押去做大米生意,被騙得一分錢撈不回來。你能眼睜睜看她一家四口流落街頭啊,上哪要錢,我沒辦法啊,隻好去貸款六千,幫她把房子贖回來。現在她死了,這個帳還不是要我們來還。

  “小舅呢,從上隆農場回來也找不到工作,除了種樹什麽也不會,怎麽辦。我讓他去木匠行學木工,拇指還給鋸了,醫藥費還是你爸送去醫院的。木工幹不了啦,隻好先幫他開個米糕店,他忙著談戀愛,做不下去了。結婚的錢都是我們湊的。後來又開包子鋪,也是我們家出的錢啊。

  ”還有我們自己蓋房子呢,十幾萬,到處借得焦頭爛額的。這些七七八八的加起來,還有紅白喜事呢,一家二十三十的,要不是養豬,靠我們那點工資哪裏會夠啊。

  “你以為我想賺大錢啊,那是被迫的呀,誰能管你,誰也管不了,隻能自己想辦法。我才不想養豬養兔嘞,我和你爸都是喜歡玩的人,但要玩就得餓死。現在好了,誰也不欠,我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可惜也玩不動了。”

  我問為什麽從來不跟我們說。媽白我一眼說:“你開什麽玩笑,你哥你姐都在讀書,我們才不想讓他們分心呢,要是影響學業怎麽辦。”

  “那畢業工作了呢,怎麽不說。”

  “哎呀,沒必要嘛。你們都有好工作,我們就高興咯,總算把你們養大了,各有各的事業,又何必給你們添麻煩。我和你爸這麽多年,什麽苦沒吃過,都過來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帳呢,慢慢還,又不是沒能力。現在也不用象以前那麽拚命,但每天不幹點活啊,渾身不舒服,哈哈,不是說生命在於運動嘛,我們就當玩了,邊玩邊鍛煉身體,好得很嘛。有時候你爸懶了,我還逼他起來跑步嘞。哈哈。”

  媽看我麵色凝重,笑話道:“咦!看你個鬼樣子,難道我們身體不好?再說了,我們也不曉得你們賺多少,反正我曉得嘛,我們家都不是賺錢的料,跟你們講也沒用,何必給你們添負擔,你們自己過得好好的,我和你爸就心滿意足嘍。”我當時按捺住,陪媽看完一段戲,跑上樓去流了一下午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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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很多朋友的回複,有正麵的,也有負麵的,不能一一回複,就寫在文章後麵,當作統一回複了吧。

  有的人精於計算,有的人勤於勞作,都是過一輩子,怎麽選擇都不錯。況且,我爸媽的很多同事和朋友都過世了,他倆的身體依然健康,不輸青年。我覺得判斷得與失的時限應該拉長一些,或許是一輩子。

  現在親戚們都過上了好生活,李家已是當地有口皆碑的望族之一,族裏的人相親相愛,遇事一股繩,羨煞旁人。表兄弟姐妹的生活都走向了正軌。不誇張的說,這是當初爸媽辛苦努力帶來的一係列效應,這樣的結果也就是對我爸媽最好的回報。

  我媽並非長女,但最有擔當。幾年前,三舅媽跟我說過一句話:沒有你爸你媽,就沒有這個家族的現在。這句話直到現在還會時常激勵我。

  作為孩子的我們姐弟三人,從未因生活的艱辛而感到委屈,隻是對父母的付出感到有些心疼。我們的生活裏從來沒有出現過沮喪和抱怨。父母不需要考慮得失,也不需要別人同情,甚至不需要別人的理解,本著“人”的身份行事,所以反倒輕鬆自在。

  關於嬢嬢的債務,當初表姐表哥還小,不懂大人之間的事。爸媽沒有告訴他們,直到現在他們也不知道。我想也沒必要讓他們知道了罷。(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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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4年07月11日,歸檔到目錄感恩勵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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