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傳---莫須有公案

Jan04

如果說“九·一八”事變前夕,張學良在石家莊與蔣介石的會見,因為聆聽了他的不抵抗主義的高論,並執行了他的力避衝突的命令,丟掉了東北,而備受國人責難,那末,這次(1933年)在保定與蔣介石的會見,則使他丟官下野,而不得不離鄉背井,遠走異國,外出考察了,這他怎能想得通呢,這哪裏是什麽同舟共濟,不明明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嗎?

與蔣分手後,張學良乘專車返北平,他在回到自己的軟臥車廂後,曾伏枕大哭,痛心疾首。當時在他身邊的外籍顧問端納曾好心勸慰,讓他“做個大丈夫,要勇敢,要堅強”,但他仍覺得蒙受了很大的恥辱,心頭就象有塊鉛似的,總有一種沉重的壓抑感。返回北平後,他沉痛地說:“中日問題,蔣先生以和為主,還不知演變到什麽地步,人們罵我不抵抗,我也不辯,但下野之後,這個罪名要背到哪天呢?”

趙四小姐非常同情少帥的遭遇,常在旁安慰他,並同於鳳至一起幫他處理各種公私事宜,做出國的準備工作。她還語重心長地對張學良說:“漢卿,這點挫折算不了什麽,端納先生說得對,要‘做個大丈夫,要勇敢,要堅強’!照我看,在當前形勢下,你勉強支撐華北這個危局,難處不少,你雖名為中央軍委會北平分會代理委員長,有權指揮和調動華北所有部隊,可他們中不少人原本是馮玉祥、閻錫山的部下,過去跟你們都是冤家對頭,你想他們能心甘情願聽你指揮嗎?你指望他們積極地去支援東北軍,進行保衛熱河之戰,這現實嗎?再說,東北淪陷後,國人不知內情,對你的指責不少,你又不便將真相公之於眾,所以趁此機會到國外走走,休息一下,從長遠考慮,這也不是什麽壞事。”

“綺霞說的對,漢卿,你不必難過,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隻要身體好,有東北軍十幾萬將士的協力支持,收複失地,重返故鄉的願望是一定能夠實現的。”於鳳至也關切地為丈夫排解憂愁。

被特意請到北平順承王府來話別的東北軍的一些主要將領,這時也一致表示,請他放心,他在國內也好,不在國內也好,他們都一定帶好隊伍,保存好東北軍這支部隊,珍惜這抗日的基本力量,以便有朝一日,打回老家去,把鬼子趕走!

張學良看到部屬團結,抗日的決心很大,心情激動地說:“感謝諸位對學良的厚愛。大家都已知道了,我很快就要出國,但我不打算在國外久留,不久就回來。在當前民族危機日益嚴重的時刻,我本不想離開部隊的,但人家催得急,甚至連出洋的手續都替我辦好了,怎能不走?不過,大家也不要誤解,這次引咎辭職,對國家對個人皆為必要,蔣先生是為大局著想,對本人也是仁至義盡,大家服從蔣先生,就是服從我,對不起蔣先生,就是對不起我。所以,我走以後,你們更要以大局為重,好好地幹,要團結對敵,共赴國難。東北,我們是一定要收複的,不收複東北,我對不起東北三千萬父老兄弟姐妹,也對不起先大帥在天之靈。現在,中央給我們河北這個地盤子,由孝候(於學忠)負責,一定要全力以赴,守住我們的防線。”

張學良離開北平的頭一天晚上,於鳳至和趙四小姐又陪他去中和劇院看了在北平的最後一次戲。他們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在與這座古都告別的前夕,還要再到這個劇院來看戲呢?想來定是他們又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不平靜的夜晚,那晚他們也曾在此看戲,戲未看完即退場,那時張學良是根據蔣介石的絕對不抵抗命令下令將東北軍撤至關內的,現在正是這個荒唐的命令使他失信於民,而不得不下野出國了。也許正是由於觸景生情,感慨萬端,以求從苦悶中得到一點解脫吧,所以他又在兩位女士的陪同下,來到了這個在他的人生旅程中一再出現轉折的場所,憂國憂民的張學良陷入了無限的惋惜、惆悵和悔恨之中。

但在那時,人們對張學良並不了解,特別是“九·一八”事變的內幕,國人皆蒙在鼓裏,所以人們把一腔怨憤之情全傾泄在他身上了:出於義憤,批評他軟弱,是“不抵抗將軍”者有之;故意製造謠言,借題發揮,向他大潑汙水者有之;由於不知真情,對他多有責難,甚至捕風捉影,搞出一些無中生有的事情來的,亦有之。前麵曾經提到的馬君武的詩《哀沈陽》,便是其中頗有影響的一個事例。

馬君武的詩,初見於何報?國人的反映究竟如何?筆者未曾詳考,不過,張學良和於鳳至、趙四小姐最初看到時,確是吃驚不小。當時他們是在一張《重慶日報》上看到的,氣是氣,但那反映卻也頗為不俗:

於鳳至和趙一荻在房中說著話,忽聽張學良從六國飯店回來了。於鳳至向趙一荻笑道:“瞧他準要發火的!

小妹,你看看,這張報紙是否也要拿給他看呢?”趙一荻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張《重慶日報》,她拿在手裏翻了翻,發現上麵幾乎全都是譴責、咒罵張學良不抵抗的文章,她氣得胸口起伏,憤然道:“真是豈有此理!怎麽能把不抵抗的罪名統統歸罪於漢卿呢?你看這首詩,寫得簡直狗屁不通!”

於鳳至見趙一荻氣咻咻的,把那報紙揉成了一團。於鳳至卻奪過來,在膝頭上展平,歎息道:“小妹,這樣的報紙給他看看也是件好事。他現在是吃了蔣某人的,死心塌地為他受過!如今漢卿已成眾矢之的。如何了得?讓他看看老百姓怎樣在報上罵他‘賣國’,也好讓他認清一下蔣某人到底是人是鬼!有什麽不好?”趙一荻聽於鳳至說得有理,連忙頷首同意。

門外一陣橐橐的皮鞋響,張學良滿臉怒氣地走進門來,見於鳳至和趙一荻正在那裏瞟著他冷笑,更加發怒了,道:“大姐,咱們結婚十幾年,我還真想不到您會這麽冒失!”趙一荻不以為然地說:“大姐辦了什麽不對的事情?”張學良道:“你問她,就知道。你們知道魏道明和鄭毓秀到北平來幹什麽嗎?唉,可您為什麽不通知我,就一個人到六國飯店把鄭女士從宴會上找出來,向人家募起抗日的捐來?虧您想得出。現在讓您把事情鬧大了,鄭女士和魏道明被您弄得下不來台,兩人都不辭而別了。”趙一荻高興得拍起手來叫:“走了好!”於鳳至道:

“我名為募捐,實際就是要攆他們回南京。漢卿,你也不想想,現在東北國土淪陷,在這個國難當頭的時候,你這個東北子孫為何陪他們這些達官貴婦跳舞取樂呢?”張學良一臉沮喪的神情,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心裏充滿了矛盾。他痛心疾首地說:“大姐,別人罵我,我不惱。

可你我朝夕相處,難道還不知我是何用心?東北丟了,我張漢卿恨不得碰死,以去恥辱!這魏道明和鄭毓秀,本來就是蔣介石派來觀察我張漢卿動靜來的。您說,我不苦中作樂,又有何辦法應酬?”

張學良一席話,說得於鳳至和趙一荻良久沉默無語。

他們都深深理解張學良的話是發自肺腑的真誠話。忽然,趙一荻打破沉默說道:“漢卿,你看看這幾句詩。把你和我都罵得淋漓盡致了。連我和朱五小姐,還有電影明星蝴蝶(應為胡蝶——引者)也都沾了光。其實,你明明隻和蝴蝶見了個麵(胡蝶本人說沒有見過麵,這裏似欠確切——引者),哪裏在一起跳過舞呀?”

張學良接過那張《重慶日報》,見第四版上果然有一首打油詩:

趙四風流朱五狂,

翩翩蝴蝶正當行。

溫柔鄉是英雄塚,

哪管鬼子進奉天。

告急軍書夜半來,

開場鑼鼓正相催。

奉天已陷休回首,

且抱嬌娃舞一回。

於鳳至和趙一荻盯盯地瞅著張學良,知道他讀罷這詩,定會大發雷霆的。你看他那雙手真的哆嗦起來了,臉色由青變白,由白變紅。漸漸,張學良將一腔莫名的委屈、憤懣和懊惱,克製下去。很快就平靜下來,冷冷一笑,把那報紙擲於幾上,說道:“罵得好!”

於鳳至和趙一荻一驚:“罵得好?”張學良也不解釋,隻是追問:“這詩是什麽人寫的?”趙一荻氣咻咻地說:

“廣西詩人馬君武!”張學良又把報紙拿來,上下看了一回,說:“九·一八事變,對我張學良不滿,百姓對我恨之入骨,這是可以理解的。這是因為他相信我張學良是個有血性的中國人!馬君武用詩來刺激我,是讓我奮起抗日,有什麽不好!不過我張漢卿的苦衷天下人怎麽知道?大姐,小妹,我已經派人帶著我的親筆信和黃綾子,回東北去聯絡舊部了。馬占山和蘇炳文也打回了江省!我相信日本人是不會長久的!……”①

由上麵的這段記述看,在那個時候,盡管張學良的看法還不能說是完全正確的,但他能有這樣清醒的認識,就說明他還是愛國的,是要抗日的,東北的淪陷,他確有難言的隱痛與苦衷。

馬君武是個怎樣的人?他為什麽寫此詩?當時人們是怎麽看的?馬君武對抗日問題的認識有無變化?與此詩有關的現在仍然健在的當事人又是怎樣看待這樁不大不小的曆史公案的?談一談它的來龍去脈,看來還是有這個必要的。

前些時,曾在報上看到張宜雷寫的談馬君武及其詩作《哀沈陽》的文章,倒是有一個比較扼要的介紹,他寫道:

馬君武名和,字貴公,廣西桂林人。早年留學日本,即參加同盟會,追隨孫中山先生從事路程活動。後為清廷追捕,逃往德國,入柏林大學,成為中國第一個自然科學博士學位獲得者。回國後在國內首次製定無煙。

辛亥路程成功,曆任孫中山總統秘書長、國會議員、實業部總長、司法總長、教育總長、廣西省長等職。又曾編撰我國第一部《德華字典》,譯達爾文《物種原始》,是“我國近代第一流的學者。”

他還擅為詩,與柳亞子先生等同為“南社”的台柱。

曾寫過《華族祖國歌》等不少充滿愛國主義精神的詩章。

他翻譯的英國詩人拜倫的名詩《哀希臘》,更是在反清路程的愛國誌士、熱血青年中傳誦一時。“九·一八”時期,他寫了《哀沈陽》二首。今錄之如下: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當行。

溫柔鄉是英雄塚,哪管東師入沈陽。

告急軍書夜半來,開場弦管又相催。

沈陽已陷休回顧,更抱阿嬌舞幾回。

馬君武這兩首詩沒有將批判的鋒芒準確地指向不抵抗的蔣介石,卻指向了作為替罪羊的張學良,是由於他不知內情所致。但激蕩其間的愛國主義精神卻異常強烈,欲此二詩當時傳遍全國。②

另據陳鍾瑞談:“……後來,馬君武先生弄清了‘不抵抗’的內幕,便在《致蔣介石、汪精衛電》中指責說:‘國事敗壞至此,論者異口同聲皆曰:是乃精衛兄在武昌一年,介石兄在南京四年倒行逆施之總結果。介石兄堅持對內不妥協、對外不抵抗之主張,日本已占據東三省,介石兄猶唱先統一後對外之說。……介石兄對內麵獰如鬼,對外膽小如鼠。’憂國憂民、嫉惡如仇的耿耿愛國赤忱躍然紙上。這封電文發表後,曾有力地推動了全國的抗日救亡運動。”③

這些文章資料,對此事的分析評價,除了所引的詩在個別詞句上與原詩稍有出入外,總的來看,還是比較客觀、公正的。無疑的,馬先生的詩是有缺陷的,這不僅廣大讀者這樣看,就連作者本人也不諱言這一點,在他弄清了“不抵抗”的真相後,以通電的形式公開斥責汪、蔣,這可以看作是他對上述詩作的一種否定,這位被周恩來同誌譽為“一代宗師”的著名學者,是位知錯必改的人。同時,我們也高興地看到,對馬先生的介紹也並未因此就以偏概全,否定一切,而是既指出該詩的不足之處,也肯定它的積極意義。當然,它講的均較簡略,對此詩的曆史背景與所牽涉的人物事跡或一筆帶過,或未曾涉及,為進一步弄清事實真相,似仍需略加補充。

這兩首詩文字不算深奧,雖不能說明白如話,還是易於理解它的含意的。但對於現在的年輕人來說,有些地方還要作些注釋,方可對它有個透徹的了解。詩裏所說的趙四,就是趙四小姐,其用意無須多說。所謂朱五,是當年北洋政府內務總長朱啟鈐的五女兒湄筠。她是張學良二弟張學銘的大姨子,即學銘太太的五姐。她經常與張學良跳舞,後來嫁給張學良的好友朱秀峰為妻。至於胡蝶,則是當時著名的電影明星。詩的意思主要是講當時風傳的張學良思想摩登,已經腐化墮落,早把國難家仇置於腦後,在“九·一八”事變時,他正在北京六國飯店與胡蝶跳舞。這當然不是事實,那晚他是在北京中和劇院看戲,這已在前麵談到了。至於胡蝶,當時並不在北京。而且他們從來也沒有見過麵。胡蝶女士(現僑居海外)近年來在她寫的回憶錄裏,針對此事也說過:“世間上荒唐的事情還真不少,沈陽事件發生的時候,我那時還跟明星公司攝影隊一起逗留在天津,沒有踏入北平一步……後來為拍《自由之花》到北平時,已是‘九·一八’事變後約一周,未料到此行會引起一段莫須有公案。……”④但她不了解,這謠言之所以流傳甚廣,責任主要還不是那首詩,而是謠言的炮製者。這有兩種說法:一說是天津日本特務機關報《庸報》故意造謠,以轉移人們的視線;另一說法是南京國民黨政府中的親日派蓄意借題發揮,目的在於把一切罪過都推到張學良身上,為蔣介石、同時也為日本侵略者開脫罪責。可謂用心良苦。難怪胡蝶女士前些時在追述這樁往事時,仍感寒心,她把這事稱之為“該結束了的‘莫須有公案’”。

隨著歲月的流逝,這樁公案應該說現在已得到澄清,是早該結束了。所謂“九·一八”之夜跳舞之事,是不存在的。不過,關於張學良與胡蝶是否見過麵,有無交往,仍眾說不一。其實,對此胡蝶女士在她的回憶錄裏也講得很清楚,她告訴我們:“我和張學良不僅那時未謀麵,以後也未見過,真可謂素昧平生。一九六四年六月,我赴台灣出席第十一屆亞洲影展時,還曾有記者問我要不要見見張學良,我回答說:‘專程拜訪就不必了,既未相識就不必相識了。’……”⑤胡蝶女士的這一談話在報上發表不久,考試院院長莫德惠去看張學良。據莫事後對記者說,張曾問他,是否看到胡蝶那段談話,然後說:“到底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了解了這個真實情況,對發生在五十多年前的這樁曆史公案的真偽,就會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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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趙春江、竇應泰:《少帥夫人》,吉林人民出版社1987年6月出版。

② 張宜雷:《馬君武及其詩作“哀沈陽”》,載《武漢晚報》。此處所引係《文摘報》摘編稿。

③ 陳鍾瑞:《中國第一流的學者——馬君武》,載1987年12月5日《團結報》。

④⑤ 轉引自胡蝶回憶錄。

這篇關於張學良傳---莫須有公案的文章,11i到此已經介紹完了,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11i部分文章為網絡轉載,部分出處不明,如果有相關文章無意侵犯閣下之權益,希望來信說明!


由11i發表於 2014年01月04日,歸檔到目錄現代名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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