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遺憾——寫在前麵的話

Jan04

人們常說,電影是遺憾的藝術,影片一旦拍成,很難改動,所以遺憾的藝術每每留下藝術的遺憾。

其實,豈隻是電影,人生又何嚐不是也常會有這樣和那樣的遺憾呢。唐代後期傑出的詩人李商隱詩雲:“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①這不是說連傳說中的仙人也有遺憾嗎!

由此,使我很自然地想起舉世聞名的張學良將軍。眾所周知,他是因為同楊虎城將軍在五十年前發動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而被長期幽禁的,若說遺憾,在當今之世,在還活著的人們當中,恐怕沒有比他對此感受更深的了。這,從他當年所寫的一首詩裏,也清楚地顯示出來:

萬裏碧空孤影遠,

故人行程路漫漫。

少年漸漸鬢發老,

唯有春風今又還。

這是張學良在抗日戰爭時期被囚禁在湘西沅陵鳳凰山時,題寫在鳳凰古寺牆壁上的一首詩,題為《自我遺憾作》。五十多年前,在西安事變和平解決,蔣介石和宋氏兄妹等作出所謂“人格擔保”和保證張學良安全的許諾之後,張學良隻身護送蔣介石回南京,不料卻被扣留;楊虎城也被迫離開了西安。這時,全民抗戰已經展開,張學良一方麵以西安事變的目的終於得以實現而感到欣慰,另一方麵又為自己的被囚而憂憤。詩中的“孤影遠”“路漫漫”,就是感歎他和楊將軍的不幸遭遇的,這不也正反映出他義憤填膺,未能效命於抗日疆場的隱痛和事與願違的遺憾嗎?

每當夜闌人靜,在長時間伏案工作之餘,我常推開通往涼台的門,愛在自己高樓住所的涼台上,向東南方遙望,很想寫一點關於張學良將軍的文字,可又覺得將這位中國現代曆史上的風雲人物瀟灑豪爽的勃勃英姿和始終如一的純真的愛國主義激情,丹心如鐵而又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事跡很好地反映出來,要把他從一個舊軍閥轉變成為“特別使人懷念”的民族功臣的過程如實地加以再現,並對這位曾經走過一條極其曲折、複雜、偉大而又磨難重重的道路,然而卻並非完全沒有爭議的愛國將領的思想發展和無私貢獻,盡可能作一些客觀、公正的分析、評述,談何容易!但由於他的一生的經曆和曆史功績深深地感動了我;特別是從將軍的遺憾又聯想到周總理對他的評價,以及總理為著名愛國人士高崇民改詩的動人事跡,我似乎又茅塞頓開,文如泉湧了。1961年12月12日,在北京舉行的紀念西安事變二十五周年會議上,張學良將軍的老部下和好友高崇民思念將軍,熱淚潸然,當場賦詩一首,詩雲:

兵諫功成廿五年,

乾坤扭轉話淩煙;

今日座中皆旺健,

一人憔悴在東南。②

那次聚會,周總理和鄧穎超同誌也參加了,有人把這首詩拿給總理看,他看了略一沉吟,立即指出,“憔悴”二字太消極,建議改為“奮鬥”,即“一人奮鬥在東南”③,這也就是說,張學良身雖被囚,其誌不移,不消沉,不悲觀,仍在奮鬥呢!這其實不正是生動地表達了黨和人民對他的敬重和深切思念之情嗎?

是的,張、楊兩將軍的個人命運是不幸的,一位犧牲在特務的屠刀下,一位是終身幽禁,他們都懷有深深的怨恨與遺憾。但如果從西安事變有功於抗戰,有功於國家,有功於民族以及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這方麵看,又可以說是求仁得仁,求義得義。“這種純粹由個人恩怨造成的曆史悲劇,卻隻能增添他們作為千古功臣的光輝。他們的目的達到了,他們為民族作出的重大犧牲是值得的。”(楊拯民語)如果楊將軍地下有知,經過八年抗戰和四年的解放戰爭,中國人民終於獲得了解放,並又正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為建設四個現代化的社會主義強國而奮鬥時,他是會瞑目九泉的。張將軍的遺憾心情,也會大大減輕。這一點,在他被囚後,實際也是漸漸意識到了的,他詩中的“唯有春風今又還”,不就反映了他看到抗日力量的發展而歡欣鼓舞的心情嗎?從這個角度看,他們的行動給予後人的將不是遺憾,不是悲觀失望,而是鼓舞,是深思,是奮進,是力量!

“噹,噹……”室內掛鍾在深夜裏發出的顯得格外清晰的響聲,打斷了我的沉思,我這才發覺,自己在涼台上站的時間不短了,但不知為什麽,卻毫無倦意,也不想進屋,仍然默默地凝視著東南方那象碧海般的夜空,並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雪竇山、蘇仙嶺、鳳凰山、黔靈山、麒麟洞(這些都是當年囚禁張學良將軍的地方):

黔靈青山疊,霧雲遮,藜花淚濺,杜鵑聲切。芳草天涯無覓處,一代英姿人傑。滄海事,千秋澄澈。禍急寇深燃箕豆,更鄉關,遍灑黎元血。家國恨,誓當雪。

華清池畔擒梟桀。少將軍,死生度外,義薄雲闕,大禮可須辭小讓,笑對刀鋒斧鉞。身囚禁,丹心如鐵。引頸望風長懷想,憑欄處,唯有山前月。吟到此,語幽咽。④至此,我又想,張將軍目前的處境怎麽樣?身體還好吧?聽說將軍渴望自由,很想離開台灣到國外旅遊,更希望能重回大陸,記得報上還曾透露過類似的消息,好象將會獲準出國一趟了。但後來便無下文,將軍依然故我,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如眾所周知,1936年西安事變張學良以團結抗日為重,親送蔣氏回南京,“死生度外,義薄雲闕”,是蔣氏食言,張學良才身陷囹圄。這原本就是個大冤案,又經曆了漫長的半個多世紀的冷雨鐵窗,張學良將軍也由年輕少帥而垂老矣,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退一步說,也正象海外著名作家江南生前在論及這一問題時所講的:“釋放後,任由其鵬程萬裏,會對國府甚至台局有何影響?但其正麵意義,如對曆史的交代,那就無法估量”,還說:“經國有膽識,盡可昭告天下,或悄悄然送他到美國或去大陸,父親的過失,兒子去補救過來,何等光明磊落!”他談得多麽好呀!而且,不談蔣介石早已作古,如今國內外形勢也都今非昔比,這樁早該結束的曆史悲劇,難道還能讓它再繼續下去嗎?特別是近年來同誌關於“一國兩製”設想的提出,以及香港、澳門歸屬問題的解決,更為祖國的和平統一創造了良好的條件,台灣當局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這也正如前幾年廖承誌致蔣經國的信中所說的:“當今國際風雲變幻莫測,台灣上下眾議紛紜,歲月不居,來日苦短,夜長夢多,時不我與。盼弟善為抉擇,未雨綢繆,‘寥廓海天,不歸何待?’”祖國統一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是任何人也阻擋不了的。很明顯,祖國統一的日子不會太遠了,到那時,對張學良將軍的幽禁將被徹底解除,他將成為一個自由的人,他定能重返祖國大陸,與親人團聚。啊,張將軍,你在哪裏?做什麽?在這樣的深夜裏,您大概已經休息了吧?當然,也可能在此刻你也無睡意,看到外麵月色好,又披衣來到庭院中,對月興歎,浮想聯翩;也許,也許還會輕聲吟詠起李白那膾炙人口的名句: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是啊,我知道,知道您懷念故鄉的一片深情。人們常說,葉落歸根,您離開大陸四十多年了,對故土、家園的思念,怎能不與日俱增呢?有朝一日祖國統一時,海峽兩岸齊歡騰,到那時,可以肯定,您將第一個束裝就道,渡海西行,返回大陸。回來先到哪裏?當然首先會先到北京,然後到哪裏?是先去東北呢,還是先來西安?我想,您也許會先來西安看看吧。啊,西安,這古老的曆史名城,她曾是周、秦、漢、唐的故裏,東西方文化交流和文明的聖地,然而,俱往矣,如今她以您與楊虎城將軍發動的西安事變和秦始皇兵馬俑的發現而聞名於世。作為中國近代曆史一個偉大轉折的西安事變,停止了持續十年之久的內戰,實現了國共兩黨的第二次合作,奠定全民族團結禦侮的基礎。“戰勝日本法西斯強盜的民族路程戰爭由它肇始,土地路程戰爭的硝煙最後消散在這裏,全民抗戰的曙光升起在古長安的城樓。華清池,再不會為僅有水滑洗凝脂、漁陽鼙鼓動地來而羞辱於史冊。它更有在凜冽的寒風中為挽救民族危亡而喊殺拚命的勇士。二十世紀中華兒女的雄風一掃李氏皇朝的侈糜……”⑤所以對於古城西安,對於您與楊虎城將軍的曆史功績,人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每一年的12月12日,人們都要集會紀念,頌讚你們的不朽的業績。你們當年在這裏生活戰鬥過的金家巷和芷園的住所,都保存完好,並於西安事變五十周年前夕修葺一新,成為供人們瞻仰的西安事變遺址紀念地。啊,張將軍,您何日能回來?您如能舊地重遊,親自回來看一看,該有多好啊!如今海峽兩岸已開始出現曆史性的鬆動,台灣不是已經允許居住在那裏的人回大陸來探親嗎?張將軍也是符合條件的,如今已經八十七歲,被幽禁了五十多年,五十多年前的恩怨難道還不該消除?難道要讓曆史留下永遠的遺憾嗎?啊,將軍,家鄉故土的親人都殷切地盼望著您的回歸。但萬一回來不了,您也不要著急,還是要注意保重身體,還是要堅強地“奮鬥”下去。西安、東北和全國人民都時時刻刻懷念著您,在殷切地等待著與您團聚,甚至希望對您遭受的漫長的囹圄之苦作出必要的報償,不然人們心裏過意不去呀。啊,張將軍,聽到這些您會怎樣想呢?我思量,您一定很高興,也許會說:“謝謝,謝謝諸位,我不要報償,能回來親眼看到祖國麵貌的巨大變化,能再同我的東北和西北的父老兄弟姊妹們見見麵,這對我就是最好的報償,最大的安慰。”啊,將軍,請多珍重吧,中華一統、舉國上下樂融融的日子為期不會太遠了……

“噹,噹,噹……”室內掛鍾又在用它那悅耳的奏鳴曲催我進屋了,我卻留連忘返,樂此不疲:

西安捉蔣翻危局,

內戰吟成抗日詩。

樓屋依舊人半逝,

小窗風雪立多時。⑥

作  者

1986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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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李商隱:《嫦娥》,見《李商隱詩選》,安徽師範大學中文係古代文學教研組選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12月出版。

②③ 高存信:《白山黑水憶將軍》,見《在同張學良相處的日子裏》,遼寧人民出版社1986年10月出版。

④ 楊德政遊黔靈山麒麟洞憶張學良將軍的舊體詩詞,原載《貴陽晚報》。

⑤ 張國星:《中華民族的偉大覺醒——論西安事變》,學術討論會論文,未刊稿。

⑥ 許滌新著《百年心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9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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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11i發表於 2014年01月04日,歸檔到目錄現代名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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